【幽冥界·蒙山】
“世曾有仙山,初曰之为‘朦山’,乃作‘朦胧无真相’之意。后,常因世事变幻,无人可堪破,遂在后人笔记中更名,谓之曰:‘蒙面之山城’,简曰之为‘蒙山’。
“蒙山之上,丛林茂密,物种新奇。然,除蒙山中土长之物种外,其余任何外界生灵于此范围内均无法施展术法,亦不可调动蒙山中灵气为自身所用。
“此,谓之曰:‘天辨之识’,无人可破。”
虽然天意如此,但是对于成长于蒙山之中的霖儿来说,这些约束可是全然无效的。毕竟,从她有记忆起,自己便在这片丛林山间生活,一直独来独往,数万年如一日,直到那一日,那一日一道异常的声音响于耳际。
——那是在十一万九千七百三十六年前的一个午后。
轻柔的阳光像细软的红绫静谧地透射过来,于这林间雾气里形成一道绚烂的霓虹。一尾潺潺“细水”【注一】缓缓流过,几尾颜色各异的“骐鲤”【注二】正在其间嬉戏游玩,万朵“繁花”绽放枝头,相映成趣,此处美景当数绝世。
而在那细水河畔,一棵粗壮的“延木”【注三】旁,刚睡醒的霖儿如常地撩开平静的水面,捧起一碗来,慢慢饮下,不觉地她缓缓地抬起跪着的前腿——那时候的她还保持着最原始的半兽形态:雪色柔顺的发丝根根分明地垂线下来,衣不遮体的女人上半身,再配上乳白秀色狮虎兽类一般的下半身,柔软的脚蹼在细软的绿茵草地上舒服地蹭着来回,只有种沉醉其中而无法用言语道出的惬意和享受,安宁和澄净。
但是,突然地,就有一阵厚重且快的脚步声从地面上似浪般侵袭而来,虽不能说是很霸道,但是,却终还是惊扰了这个常年来都栖息在这一尾细水河畔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霖儿迟疑地站起身来,有些好奇,却终还是理智地往后退了几步。
“若是有些像‘翎飞婆婆’以前说的什么怪物冲进来可怎么办?可恨!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克服万难诚心诚意地跟着婆婆学习一些自保的法术了。笨蛋啊你,傻霖儿!”
霖儿时常所走动的地方其实并不大,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不曾跨出由这一棵粗壮且枝繁叶茂的延木所围绕起来方圆仅只百尺的幽僻空地。而且,在这茫茫蒙山之中,“不好奇”,“安于寂静”却也是她能保护好自己不被伤害的最好办法。而所谓的翎飞婆婆,却是个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不复见了的老太婆,不提也罢。
皱起眉头,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才好。霖儿只能一步又一步地往后退去,直靠在那粗壮的延木上,还不忘记紧紧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不怕。我不能怕。婆婆说过,这山里的一切,都被施过禁制,万万不敢造次的。”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霖儿慌乱颤栗之间,那个从地面上侵袭而来的脚步声终于也开始清晰地响彻眼前。
“喝!”
“啊……”
只听得眼前一声喝起,还不待自己看清来人身影,霖儿便慌乱地惊叫一声,紧张地攥紧拳头忙闭上眼去,却还是觉得胸口心下是一阵紊乱,整个人似乎都站不稳了。
——但是,令她奇怪的是,却并没有什么力量打到自己的身上。身旁的一切,似也都沉入死寂,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乱感觉而已。“但是,又怎么可能呢?”
心中迷惑的霖儿只试探着微睁开一道狭窄如细缝般大小的双眼,仓惶着,只是还不待她看清什么,却突然有那么一双有力的手恶狠狠地抓住她的左手手腕,直用力地往旁边那么狠狠一掰,一个澄澈而明亮,凝重而坚毅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是谁?你为什么,和我长的一样?说!你到底是谁!”
——这,就是青鸟,那个在初次相见时就惊吓到了她的青鸟,那个除了肤色,脸蛋和模样简直就和自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青鸟,同样,也是那个后来一直以来给予自己安慰的青鸟……
回忆,永远都是那么短暂却永恒美丽的。
抬手放飞篮中的纸鸢花儿,那折成似鸟儿般的花朵便自主地飞旋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呼应着早已在这山林之间游荡了数万年的纸鸢花们一并这里充盈的山间灵气,霎时间便与这山林美景融为一体,交相辉映亦自美不胜收。
静谧地看过了那么一阵,霖儿只不禁一声轻呼,整颗心似乎都已然悬于半空,随着这放飞的万千纸鸢共徘徊,不相忘,随着那潺潺细水,顾盼舞姿生影,难得今宵沉醉。
“终于又回来了啊。这里可还是老样子呢!”那是一道矗立在细水河畔银色镜面般的东西。而那里,就是青鸟在遇见霖儿之前所沉睡的地方。他,便是从那镜面中看到了和自己宛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霖儿。但是,此时此刻,这里却并没有青鸟的存在,只有一群人正从那镜面之中一一走出。而为首说话的,正是那弥月九章曲之一的潺渊。
听得这番戏言,冠祁不免一声冷笑,道:“哼,你才离开多久啊,就摆出这么一副离开了这里几十万年的表情。潺渊——这可不像以前的你呀!”话语之间,竟是一股强烈的酸涩讽刺之韵。
“我说,您说这话才不像您呢,冠祁大叔。”身后紧跟着出来的华衣倒是破天荒地笑了起来,“可是,不过说来也好奇怪呀。在这茫茫蒙山之中,冠祁大叔基本上一年到头才见得了潺渊哥哥那么一两次。可是,为什么每一次见到哥哥都要这样子针锋相对,言语之间竟然是丝毫情面也不讲呢?难不成,大叔,和哥哥之间是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
“住口!”旁人的眼色还没怎么起变化,鸦雀倒是率先第一人喝骂了起来。“华衣,出去已久,还不给我赶紧回去好好修行操练去。我看你刚才对付亵耻的那几招可很是有点生疏了!”
鸦雀正是华衣的授业师父。不过,这二人的关系,却又有些奇怪。很显然,华衣并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听话。可是,不管如何,鸦雀怎么说也是华衣的师父。师父之言,华衣再怎么听着不舒服,却终还是只冷哼了一声便嘟囔着嘴气呼呼地跑开去了。
看着这个不省事的弟子,鸦雀不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继而转向冠祁低声说道:“小祁,以后,还是别老对渊弟生气了。”
“不对他生气,那我该对谁生气?对你吗?”冠祁的眼神却是极其犀利。只是那深深寒意的底层,却终藏着那么些许悲凉和哀伤,不敢明说。“若是
这样,我可会心疼……”
但是,这末尾的一句,鸦雀却终是不曾听见,他只悠然地劝慰道:“不是渊弟的错。从来都不是他的错。所以你也……”
还不待鸦雀话毕,冠祁却是恼怒地拂袖而去,一脸不悦。“你护着他!就你会护着他!”
看着他如此作派,鸦雀却也只能黯然一声叹息。心下无语,倒却是那身后紧跟出来的缨红宽慰了他一句:“鸦雀,你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也是时候说个清楚明白了。公主殿下如今已经脱离了那个牢笼,这一切只能说明:驸马当日留言所说的时机是越来越近了。我们绝对要在一切步上正轨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不得松懈倦怠,更不可彼此之间再生嫌隙。知道吗?”
“嗯。”虽然口上是这般含糊地应承了下来,可是缨红自也明白,鸦雀的这一声答复,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那三人,亦或者说,那鸦雀和冠祁之间,那鸦雀和潺渊之间,两段旧情,却终是隔阂了这三个人,使得这弥月九章曲中曾经最善战的三大要员如今实力锐减,早已不复当年。
“唉——困顿了数万年,这里的生命,没有了生存的烦恼,也终究都是会被压迫着改变性子的吧。却不知道,当初的青鸟和那翎飞究竟是如何度过那清净的万年光阴的。”回忆起曾经种种,缨红心下也不免一阵哀伤悲恸。
“妹子,可别想太多了,也别给他们太多压力了。毕竟,这过往一切的因缘,却都不是鸦雀一个人就能解决得了的。”说话者,便是这九人之中另一个成熟、稳重、识大体的女子苏妃。
“不管怎样,他们三个人的本事还好也没忘记太多。我想,时间应该是充裕的。以他们三人的聪颖天资,要想拾回那些本事再稍加精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悠诚说话间总是不免习惯性地揉了揉肚子。
只是,却哪想自家媳妇居然恶狠狠地瞪过一眼,死命地掐了他一把:“狗东西,还给了胆了你!居然敢当着老娘的面揉你的猪肠肚子!还不去给老娘干活减肥去。瞧你刚才那笨拙的样子,老娘可真怕你再给咱大伙丢了脸了。去,快去干活去!今天不给老娘减下十斤来,晚上你就休想给老娘上炕挤着老娘!死懒鬼!”
悠诚不免恨恨地一边走着,却也一边小声地嘟囔道:“我困在这结界中也只不过才胖了这几年而已。可你呢,被困了多少年就粗鲁了多少年!宠得你真是连一点当初小媳妇样儿都没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娶的是哪门子媳妇儿啊!”
“你还嘀咕,还嘀咕!”苏妃隔着百步远径直地就扯着嗓子吼了起来,直吓得那悠诚跑得是更快了。
看着这夫妻二人一阵闹腾笑话之后,缨红虽也轻声地笑了笑,却最终不免还是凝神地止住了笑意:“苏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