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这身前故人的眼泪涟涟,听着她那些似曾相识的悲声凄厉,那方立于其身前的水蓝色身影终也是稍显心痛地叹息了一声,有所黯然:原来,空仙,亦或者称之为虚彦,她还是如以前那般的一个恬静少女吧!她,从来都不曾变过的吧!因为,在她的骨子里,还是那般惹人怜惜的,她也还是那么个喜欢向人讨要怜爱的小丫头呢!
——回想起来,曾几何时,那方也曾年少轻狂的茄蓝之明月又何尝不曾为那个浑身殷红的少女有所惊悸呢?然而,在那个时候,身为从青龙圣使魔掌之下好不容易方才逃生脱困的他却终是只为仇恨所蒙蔽了心智,从没有一刻去真正关心过这个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导致全族灭绝而独余下了她一人的孤苦少女,他也从不曾在意那个少女是否已经有能力可以用来为她的族人们报仇了——说到底,若不是当初自己为那方海边玄衣女子相作救赎,他又岂会有缘得见那一方翩然少女呢?然,即便是曾经有缘得见,却终究只是一段孽缘缠身吧……
一个,拥有着一双蕴藏着弑神力量的青碧色弑神之眼,然而,那另一个却又有着一双从灵魂,到躯体都不会为那一双眼睛所伤及的凤凰虚迷之睛;一个,千般想死,却终究无法彻底死去,更是一直地霸占了那另一人的爱人的身体,然而,那另一个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忍心伤及那爱人的躯体的——其实,这二人可悲的命运早已纠缠千年之久,萦绕至深,直抵心间脑髓,却终又是很想要置对方于死地,但却终是谁都杀不死对方,谁也都无法将那个可怜的绯衣少女从那一具身体之中剥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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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思虑及此,那方水蓝衣衫的男子终是免不得一声惨叹,心痛难忍,却是只听着那方妖媚女子继续幽幽恨声——
“明月——”空仙但只咬了咬牙,将心底的愁绪有所收敛,随即却是镇定了声音,颇显意外地只柔声轻语道:“若是有一天,你可以杀死我了,那你一定要杀了我!我累了,实在是太累了。我住在你的爱人的身子里,就像坐牢一样。我被囚禁得太久了,一点自由都没有。我真的,是太累了……”
“何必要想那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呢?”瞬只不禁低声惆怅,向着她那朝天素面之上轻看去一眼,一双青碧的眼中竟是隐隐闪现出了些许泪渍,有所酸涩:“还是活着好呢!活着,起码你还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去见什么人,就能够找到机会去见到什么人——死了,可就只剩下一具魂魄,就只能任人摆布,哪里都去不得,什么想见的人,可也都再也见不着了的呀!”
“明月……”空仙却只缓缓低语一声,垂下头去,忍不禁却是直叫人心底泛起来一阵怜惜之情:“你说——霾晦,我是说,他的前世,霾晦的前世到底是什么人呢?而在他的身上,是不是有着什么惊世的秘密呢?我翻遍了典籍,找遍了帝子书库里所有的卷宗,却终究还是查不到他前生任何的蛛丝马迹——你说,他会不会,本来,就是个我从来都不应该喜欢上的人呢?而在他的心底,究竟,又深藏着怎样的秘密呢?我真的搞不懂,却又使劲地琢磨着,实在是太烦人了……”
然而,即便是说到了此处,那方妩媚至极的女子却终究还是只如此自言自语地说着,一点儿都容不得那瞬有所插言半句——她又何曾当真是需要他的建议呢?无非,只是她那心中苦闷,憋得慌了,才会有此问起一声的吧!
“霾晦……霾晦——你说,他是不是,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呢?”空仙但只继续低声喃喃,而那方瞬却只不禁有所蹙眉,有所深思。“我曾经查到过一本卷宗。上面好像有说,这世上,曾经存在着一幅画,好像是叫做《生死劫》什么的。”
“而也据说,天帝,和天帝的那个忤逆的弟弟都曾经分别进入到过那幅画中。但是后来,天帝出来的时候,还是和进去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可是,那天帝的弟弟,从那幅画里面出来的时候,却是身后跟着一个浑身玲珑剔透温软恬静,就好像是一尊白玉雕像一般的美人儿。而在她的手里,还执着一道好像是被称作为‘冰清芒玉’的玉质莲灯——据说,从那道莲灯里就曾经孕育出来过一个女孩子呢!”
“是——”瞬只不禁有所犹疑,却终是缓缓声起,胆战心惊:“是帝子踰轮喜欢的那个人么?那个,叫玄武去幽冥里查看了情况的人?那个……”有什么秘密,能比这个,更能让人心彻而悸动胆寒呢?
然,也只终于,他那身边的柔媚羽衣女子但只轻叹了一声,旋即却是悠然声起,有所恸容:“相思——‘天帝有女,名谓相思。其身寒凉,冰肌玉骨。月下银辉,光华尽散。
灵气尽现,冰清芒玉。’我想,能获得此一段注解的人,一个从不曾为其他人所知道身世的人,她应该就是来自于那幅画作,来源于我们所未知的‘琉璃世界’吧!”
“琉璃世界?”瞬但只在心底幽幽重复一句,却是听见那空仙只继续在身边轻叹道——
“只是,就算她是那自另一个国度流浪而来的美人胚子,那可怜的人儿,却也终究还是逃不脱这般悲苦的命运——就如同无法自我抉择命运的我们一般。我们,都是被逼无奈地继承了所谓的神之四灵的灵魄,所以随即,便也只能奉诏成为如今这般凡事都不能自由做主的神之四灵。而再看看她,即便是孤苦地沉睡了三千年,远离了人世之间的争斗和死亡,然而,在她如今这番醒来之后,她到底,又会成为怎样的人,又能拥获怎样的新生呢?”
声音,但只悠然飘远,如同那点点悠远之地的白色云团,兀自散乱,却终是脱不出这般旷大而隐于北极苍穹尽头白云深处里的灵溪神殿。
——然,这般的冷声沉寂,于那诉说者的面前,于那被提及的人的心间,终是只留下了一道不痛不痒,只显得有些苦闷的哀声——有谁,能看清那一方相思公主的漫漫前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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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但只无声地笼罩着那一方似游离在三界之外的长寿仙舟岛屿。而在那幽深晦暗的地方,却终只有那么两道身影款款前行,步履有所艰难——是那自北俱芦洲冰原之下脱离监牢的蚀阴三女神之一的青衣,一并她的恩公木逍遥的转世之身:木青衫。
“木大哥,你还好吧?要不要,停下来先歇上一会儿?”山路剪径之间,青衣但只徐徐转身顾盼,却终又时不时得回过头去看清身前的路径——这里,因为有着碧婕夫人的僻鲒神石在,所以,于她身上的力量也只不禁有所被压制。毕竟,那个碧婕夫人,那个曾经名为“浮华”的女人,也曾是于那乱世之初,制服了邪灵之主“望川”的二神明的弟子。而要想与之相抗衡,于目前的青衣而言,却终究还只是件颇为棘手的事情。所以如今,她终也只能缓缓沿着山路上去,半点术法都不敢驱使使用。
而在她的蹒跚身影背后,那一道同样青衫的男子终是只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郎君,一边但只俯首上前,一边却是只幽幽一声,似在暗暗喘气:“还好。这个人,也算不上是很重。你只消在前面慢慢开路就好了。我会跟上你的。不累,一点儿都不累的。”
“好吧。”青衣终是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却只恨恨地皱了一下眉头,竟是颇为不满地朝着她那身后趴在木青衫背上的人影幽幽地看去了一眼,只不禁却是一阵轻缓叹气,却又无可奈何——谁叫恩公背上的那少年,是能解开困顿着青裳姐姐的封印的真命天子呢!而要想解开困顿着她的封印,就一定要用到这少年身上最新鲜的血液吧!是以如此,竟是连累着木青衫也不好施用法术,只能如此这般缓缓步行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