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之城。
沿着漫长的冰河徐徐地向着西北的分野缓缓靠近,那一行的四人也终是越走越累,渐渐地竟是连再多抬起一步的勇气都没有了。不过,也只在那其中的少女相思正打算开口抱怨之际,她却竟是眼瞧着那身前不远的地方终是分明地现出了几许清晰的杉树,挺拔虚空。甚至,就连那沿河两岸的光秃山壁终于也都要走到尽头,眼前,只有那白色洁净的飞藤草漫天飞舞,如梦似幻——所以,终于,还是抵达彼岸了吗?
「太好了,我们终于到岸了!」如此夸张一声喊起,少女相思也只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急速地朝前奔去,仿佛竟是只要离开了冰面抵达了陆地,她这一辈子就再也不用继续赶路了一般。——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吧!毕竟,冷寂的冰面始终都不如平稳的大地那般可以叫人安心。
虽然相思自是这般什么都顾及不上地便一路飞奔而去,而也正在她飞驰而去的路径之中,那同样年轻俊美的少年晓寒终是忍不禁放缓身形,只微微然调转身子,朝着那身后徐徐踏步的哥哥姐姐二人的方向稍有担心地看去了一眼。但是,当他看见那二人近乎平静彼此执手相牵缓缓上前的一幕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轻然地微笑起来,心下感慨:看来,大哥哥和姐姐他们都已经和好了呢!如此,又该当替哥哥姐姐大声地庆贺呢,还是应该悲伤地说,这其实只不过是他们彼此纠缠一生背离的命途之间一个短瞬的止戈议和而已呢?不过,不管怎么说,能和好一时,那也算是一种福分吧!总比,那漫长岁月里无尽的仇怨和孤寂的等待要来得温馨许多,不是吗?
如此心念一句,微然一笑,少年也只缓缓地回过头去,一路朝前,将那最后漫长的冰河道路一点点遗留给了他身后那一双执手相牵慢慢同行的哥哥姐姐——
走过了多少时间,悼灵也实在是没有太过研究。老实说,这废墟之城里的一切他都看似熟悉,但实则却都陌生无比——仿佛,就连身后那一轮一直尾随而行的金色朝阳都完全是那另外的太阳一般:或许,那个东西,真的只是『烛阳』,而绝非往日人间里的『太阳』吧!
「澜儿。」徐徐,待得那一轮金色的烛阳但只将那绚烂而温和的光芒一点一点慷慨地挥洒在他们的身间化成他们身体里一股股飞扬而起的暖意之时,悼灵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地念了出来,问,「我们,可以在銮靖城中,多待几天么?」他的声音之中却是充满了犹疑和颤栗,仿佛生怕这女子就会直言开口否定了他一般。不过,他那话语里的本意终是:既然你都说了要和我一同前去寻找青鸟的踪迹,那么,你会容许我去那銮靖城中好生地拜访城主青篷的吧?但可惜,本意终只是本意,尽管他早已看着那女子的泪眼之中已经清澈,但却仍旧是不敢如之前那般柔声和气地和她言语:女儿心,海底针。如他这般的人,即便是早已阅人无数,但却终究还是对她无可奈何。——说到底,这是一个讽刺么?明明很想怜惜,明明看着她就会觉得心疼,但是,她那浑身不知长在何处的无形尖刺终是只叫人避而远之,难以接近。
「当然。」霖儿微笑着说,显然不曾察觉到如今悼灵心中的百般忐忑。「那个地方,以前我来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很难忘怀的。不过,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倒是真不知道的了。——那不如,我们就一齐去吧!说不定,还可以重温一下当年的浮华胜景,戏曲翩飞!」
「是吗?」悼灵倒是有些意外的神色流露了出来,显然分外惊诧。「这么说,銮靖城,我们当真还可以在那里多留几天?」
「随意吧。看你们喜欢了。喜欢多待,那就多待,不想待了,那就继续赶路,我都无所谓的。不过,悼灵——」她却是慎重地看了他一眼,凝神,「你也不需要一直都问我这样的问题吧!如今的我只是跟着你一路同行而已。——而至于沿途要做些什么,应该是我这个旅客听你船长的吩咐才对,没必要事事都过问于我吧!」如此一句,倒是叫那悼灵很有些难堪起来,却是只听她继续言道,「我虽然曾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但好歹也相隔了长达十万年之久!这里变化了多少,我心里根本就没有底。所以,悼灵,如果你真要打听什么,那就应该正正经经地去找个这里当地的人询问才是啊!——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答案的,有些事。」
「呵呵,是啊。——澜儿,抱歉了,都是我太糊涂了。等前边看到人的时候,我就再过去问问他们打探一下情况好了。」悼灵终是只狼狈地笑了笑,赶紧换言复道,「那,待会我们是不是就应该沿着那远处的大路一直北上就好了呢?如果一直前行就可以到达銮靖城
,那倒是真的不用再担忧什么事情了吧!而且,沿途我们还可以好好地欣赏一下这冰河的景致呢!不过,话说回来,我当真想不明白,这样的冬季,哦不,应该说,是在这水季的时节里,除了这遍地的白雪,好像也并没有其他水的来源了呀!——河水冻结,甚至于干涸,如此,为什么现在还会被人称之为『水季』呢?」
「其实说起来,也是和五行有关的吧!在那边的人间,春夏秋冬,不是一样也对应了五行之中的木火金水么?」霖儿却是微笑,低声。
「就是这样?」悼灵却似仍有怀疑。「如果只是这样而已,那水季,其实也就是那边的冬天啰?不过,为什么这边的冬天,和那边的不一样呢?居然连正月都会算进到冬天里去——好奇怪哦!」
「呵呵,哪有什么奇怪的啊!不过只是一个叫法一个划分而已,不一定就会有太多的玄机在里面的。」霖儿微微一叹,跟着他徐徐地走向了岸边。「况且,天下间任何的学问,都是从上一个世代一点点流传下去的——所以,如同人间世界里对季节的叫法一般,这边,恐怕也是一样的道理吧——水季,雷季,火季,风季,大抵,也都是五灵之类的学说吧!」
「五灵?」悼灵终是一怔,缓缓颔首自语道,「也是呢。五行,其实和五灵也是差不多的关系。无非,只是名义上稍许起了些许变化而已。——世人从亘古的历史中得获了各种上世代的学说用来繁衍生息,教化民众,自然,也就会有人对那其中的部分学识进行一定的改写,换名,甚至于彻底隐去,改头换面——所谓『天机』,或许就是这样一点点被披上伪装的吧!」
「呵,你倒是还兀自地感伤起来了。那,你说,我们要不要也去偷偷地创造一段天机,蛊惑人心呢?」玩笑着,霖儿却是轻缓地将他带上了陆地,一边还只叫唤着那早已到达岸边等待也歇息着的晓寒和相思。「我们再继续朝前走一段路吧!如果我没有记错,前边不足半里的地方应该会有一个简易的茶寮。在那里,我们应该可以歇歇脚,说不定,还能够打探出一些会很有用的消息呢。」
如此言辞,女子终是不曾在意。但,她却终是直叫那身后尾随的悼灵只不禁一阵唏嘘,千番感叹:谁说她什么都不会,谁说她一无是处——除却之前那因为蒙翼和云翔的事情而闹腾起的小性子,这般的女子,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心存智慧的仙女呢?只可惜,就是这样看似郎才女貌的二人,他们的中间,终究还是夹杂起了一个叫人绝难忽视的『青鸟』——若没有他,自己,又能够和她成为至好的朋友么?
◇
往前再走出五百步,眼前的视野也就愈发地开阔起来:右侧,依旧还是那直往北上的天水支流,而身前,那一方旷大的地界却倒像是一片一望无垠的平原地带,远处的尽头,甚至还森然罗列着一排排直刺云霄此等时节却是已然冷清凋敝的水杉丛林。而正在那两侧水杉之中,便只余下了这一条漫长的官道沿着南北方向肆意地漫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