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面上的眼泪仿佛永远都停顿在了那里,不曾动弹。可是,那身前高台上的男人终是知道,这般的女子,她的眼泪,却是再也无法断流的了。「为什么要这样。」她的声音冰凉,沉静之中夹藏着些许浓厚的悲伤和无助。「你还知道他们是你的子民吗?我不懂,牺牲烟胧一个人不够,你还要牺牲他们所有才甘愿吗?」她冷漠地抬首看去。可是,那样的男儿身,他面上的容颜却是只冷寂地让人心寒:是的,就是他。一百万年,还以为一个人的魂灵可以在重生之中得到淬炼,会遗忘曾经的过去。可是,就算他已经遗忘,那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邪恶,又怎么会善罢甘休,甘愿脱离出他的冷酷身影呢?所以,他还是那个九皇子,还是曾经的容颜,曾经的性格,曾经的骄纵蛮横,不折手段……
「可是,你又为什么非要来阻止我不可呢?」青蒙缓缓一声幽叹,自那高台上徐徐慢步靠近。他的声音轻缓,宛若随风之飘雪,他的微笑澄净,好似翩飞之柳絮——那是一道完全洁净的身躯,让人看不出任何的异样和邪魅心思。可是,就在那样的身躯之下,那跳动的心房之中,为何,却偏偏要让这所有的人都奔赴黄泉,不得安宁?「我知道我的决定可能是让你误会了一些事情。但是……」
「但是?」炊烟却只冷笑打断,唇角之余满是鄙夷和自嘲的神色。「你觉得我会听得进你那些所谓的辩解吗?不会,不会了,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凌曦!你是一个恶魔,你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个地方还残留着人性,还流淌着人血——你太会笼络人心,你太会虚情假意!防不住,谁都不知道你那纯洁的微笑背后竟然还藏着一个可怕的毒瘤!蛇蝎心肠,愚弄苍生,说到底,你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啊——!」
可是,那般渐渐临近的青蒙却终似不曾听见她的凄声和呐喊一般。他只突然疑惑起了面庞,不敢置信地靠近过来,眼底满是惊诧和恐惧:「你刚才在说什么?凌曦?」听及如此,炊烟也只不禁突然慌神,心绪难安。可是,还不待她有所反应,那般的人影却是已然堵了上来,不可逃避。「你是在叫谁?——九皇子,对不对。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你竟然知道他是谁!」惊惧的表情,突然之间便只凝重冷峻起来,宽厚的手掌之间,亦只迅疾地飞扬起一股强劲的力量,生生掰扯着女子的手腕倒向一旁。「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你回答我——我花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能够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可是,你为什么会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所以,所以……原来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自己处心积虑做了多少事,要被发现,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的。
「你放开我。」可是,炊烟却也并没有就此而妥协。「是你听错了。我没有说什么凌曦。我没有说。」她几乎是咬着牙说,手里反抗对峙的力量也只愈发地厚重起来。然而,她那双微微颤悸的眼眸之间,晶莹的泪涕却是只静然地凝满眼眶,再没有滑出来一颗泪珠儿:终究,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愤慨,所以,就被他给发现了?呵呵,不过说来也是呢!那样年少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所谓「九皇子」的事情。所以,他自然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弄清楚那个人他究竟是谁,到底又做了一些什么样十恶不赦的事情竟然会让剑中亡灵如此仇怨。
可是,可是啊青蒙,若你不是他,若你不是九皇子,那你如今又是在害怕什么呢?你知道他的事,也就必然会知道你究竟背负着什么样的恶灵!所以,你才会千般万般地去证明,证明你不是九皇子,证明你比九皇子要贤德,要大方,要懂事,要正义,甚至,你还可以肩负起这整座銮化城,乃至于这全天下所有人的性命!可是,你不觉得,这其实是欲盖弥彰的做法吗?你在隐瞒什么,你在暗藏什么?呵呵,你从一开始就有谋算,却从来都不肯实言坦白。好啊,现在,烟胧逝去,你这三千将士也必然会因此而走上断头台。到那个时候,你又能够拿出什么来划分你和九皇子之间模糊不清的界线?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同一个邪恶的灵魂,同一个邪恶的身躯,同一个不应该存活于世的劣物!
「没有?呵——」可是,青蒙又怎么会相信她这般的说辞呢?他明明握着她的左手。可是那手里,却分明还涌动着无尽的恨意和恼怒。为什么?答案还不明显吗?是,一定是她知道了某些事情,一定,是她认为我就是九皇子,我就是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九皇子凌曦!
「你这样,算不算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你知道他的故事,所以你才会突然地防备于我。你知道那个人曾经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所以你就死死地盯着我,不相信我!可是,我是真的以为我可以改变。我以为我不会介意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他的故事。
我以为我不再是他,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和他之间有关系。可是你……不对!」
谁又曾想,那脑袋里的思绪混乱方才都还只在抓狂不安的人,如今,他却竟然还是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弱点,怒目圆睁,浑身都只涌动起不可遏制的怒焰。「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名字!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不会——说书者,十有八九都是不知道的!我当年问遍了所有的人费尽了所有的能力,好不容易才在一册封印之卷中找到了他的名字——凌曦,曾经銮靖国里的九皇子。可是这个名字,你不应该知道。所以,回答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能够知道,而你知道这一切,然后又靠近我们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哧——!」说时迟,那时快!不待女子反应,那恼恨的城主却竟是突然就只一把抬手,冷厉地钳住了她的咽喉,用力地掐。「你说。否则,我现在就结束你的小命!」
可是,那身前的女子,即便是呼吸变得难喘,她却还是那般冷漠地讥笑着,眼底,除了鄙夷,就只剩下了无尽的轻蔑和漠然。
她的眼神,是不是在说:「然后呢?你就想要杀我灭口了吗?就因为,我戳穿了你的丑恶面孔,所以,你就要对我痛下杀手,来隐藏你的过去,你的丑事,一并那一柄魔剑最初诞生的理由?你隐瞒不了!就算你今天杀了我,也还是你,也还是你这样的人,铸就出了那样的一柄魔剑!因为,你就是他,你就是九皇子,永生永世,你都不可能脱得掉这个身份的面具!」她无所畏惧,坚韧凌厉地让人无可奈何。
——她和烟胧不一样。是啊,不一样。一个,是鲁莽的,倔强而勇敢的。而眼前这个,她是冰封的,冷然的,无惧所有,只坚定不移地守着她的信念,和铮铮傲骨。
所以,苦笑一声,那般徐徐冷静下来的城主便只放开了她。「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可是,那般的女子终是只一声冷笑,反倒似更加地瞧不起他。「怎么?还是不敢承认,羞于承认?呵呵,青蒙,不,你就是凌曦,永生永世,无论你如何隐藏,你都是凌曦。你就是一个恶人,一个从来都不会知道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做苍生大义的无耻小人。你活着,却漫无目的。你永生都在迷茫,你以为你可以找到一个能够让你安心,可以永远安定的地方。在那里,还有一个可以随时相伴身边的妙龄少女。可是,事实上呢?事实,你的心是空洞的。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你生来,灵魂就是残缺的,破败的。你一生都在寻觅,却始终都不会知道自己究竟缺少了什么。你不会得到答案。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从来都不够资格成为人!」
「……」这是多么无情的宣判,这是多么令人绝望而窒息的嘲讽。可是,又能够去反驳吗?一生之中,自己当真就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吗?事实上,从小到大,自己的心,又何曾真正得到过满足呢?不满足,所以才会四顾逡巡,去寻找这个世间上可能会存在的能够让自己安心的事情,或人。以为登上了巅峰,背负起了责任,就可以放宽心去。但是自己,真的就安心了吗?没有,从来都没有。因为没有,所以才会一直想着办法离开这里,去寻找一些可能会让自己萌生兴趣的事情。但是,那样的事,那样的人,好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飞絮。为什么会不眷恋她?因为,她的身上没有自己所向往的东西。她太白,太干净。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污浊的东西。况且,她也并不是凡人。她是个异族,而且,她还在等待着另外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所以,那般的模样,即便是再美,再动人心弦,却终究无法撼动自己离别的心。何况,她从来也都不曾眷恋她所选择偎依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