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深。朦胧的夜雾但只肆意地飘散下来,只在这清冷的虚空之间迷漫起阵阵让人胆颤的寒凉之意。沉重的眼皮亦时不时压迫一下人的精神,试图将人逼入后院沉睡。可是即便如此,此时此刻,在这煮酒斋的前厅之中却是还留守着三个人——
一个,自然便是这煮酒斋里伺候的小厮:客官大于天。无论这夜有多深天有多寒,亦无论留守在这前厅里的小厮劳累几何,可只要是还有客人不愿意回到那后院歇息,他们却也是半分都不敢上前去相作叨扰的。
而第二个,便是陪伴在那同样不肯去睡觉的少女身旁的晓寒少年。倒不是他不困,不愿意去休息,而只是因为那另一个人终究让他颇有担忧,难以放下:那个人,自然便是相思了。苦苦守候多时,从青天白日直到如今的夜半时分,因为不知道大哥哥他们究竟去了哪里,所以这少女也是决然不敢去歇息片刻的。即便是晓寒在一旁唤过她多次,可她却都不予理会。到最后,反倒是孤寂且倔强地苦守在那店门的地方,一动不动,只痴望着身前那被屋内烛火缓缓映亮的一隅之地。
「相思。要不然,你还是先去睡吧。大哥哥和姐姐,他们没有说要去什么地方,也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你再这样等下去,也不一定能够等回他们的呀。」
「你别管我。」相思却是低声,不曾回眸,只倚靠着门柱继续探望。「我就要在这里等着。你若是累了,那就先去睡觉。不要吵我。」
「不是我不愿意等,只是——」晓寒努了努嘴,一边又只于心不忍地朝着那柜台里远远避开的小厮处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后方才道,「你看看那小厮。他也够累的了。你若是真想等,回房间等也是一样。何苦,还要为难他们呢。」
听着这般言语,相思却倒是恼羞地朝外跨出一步,迈出门槛,一边还只冷然道,「你们要去睡就睡,何苦非要来折磨我!我告诉你,今日我就在这里等着。除非哥哥和姐姐回来,要不然,我一刻都不会离开,一刻都不愿意去休息!——还有,我现在是在门外。你们要是真的想去休息,那就尽管去。我现在是在这酒栈门外,是我自己不肯进门,你们也管不着我。我现在说,我不会进去,你们尽管休息去,别理我!」
相思倒是打定了主意,可那身旁的少年终是一阵心颤,幽幽然起,「相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惜,那般的少女却也是倔脾气。即便晓寒再怎么赔不是,那般的少女却就是无动于衷,只冷然地守在大门口,望穿秋水。
如此,少年反倒是倍觉尴尬,一边也只惆怅地回到前厅,走近那柜台,向小厮致歉道:「不好意思。这位大哥。若你累了,不妨先去休息吧。我们,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没关系。你们若是要等人,那就等着好了。可若是觉得寒凉,不妨还是叫那位小姑娘进门来等吧——外边湿气重。当心着凉呢。若小姑娘不肯听你的,你大可以吓唬吓唬她。就说这夜深人静,也不知道外边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胡乱游走!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妥了。」
「多谢大哥好心提醒。我这就去叫她进来吧。」作揖道谢,心中却又何尝不是隐隐作痛呢?因为记得住曾经的往事风尘,所以就算自己甘愿将那一切都予以掩埋,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曾与相思之间的一段旧事,可是,看着她如此伤痛自己,谁的心,都不是铁打的,难免悲伤。
「相思。都是我的错。你就进来等吧——我们一起等。哥哥姐姐不回来,我们就一刻都不去休息。」
凄声惨语。只是,相思却并不答话。她只凝神而悲切地朝着四面的黑暗冷清之中极力地张望着,仓皇四顾:能去哪里呢?大哥哥,想来他也对这里不太熟悉。所以,一定是姐姐叫他护送着自己去了什么地方。可是,这天大地大,到底又能去哪里?天都已经黑了许久。是不是说,他们是在外边遇到了什么状况?会不会,又是一处可怕死灵存在的地方?如果是,如果大哥哥他万一不敌,那可又该如何是好?!
苦思着,少女免不了更是心绪焦灼地张望着,心下却反倒是没有再过抱怨,只幽幽然,无法安定。
而身后,那相伴的少年也是不禁怅然着思绪,久久凝望而心绪渐渐冰凉:你是不记得当年的故事,你也不记得你曾经的悲戚感叹。可是,我却都知道。正是因为都知道,所以我明白,我不该去阻止你的心绪跳动。可是,你到底又会否明白,如今你所仰望的人,却是一如十万年前一般——大哥哥,你要知道,他是断不会为你而停下脚步相作顾盼的呀!
——只是,再多心绪搅扰,却终究还是不敢倾情相告:谁都不知道这样的少女的记忆和灵魂究竟是受到了怎样的创伤和磨炼。如果她遗忘了所有,如果她心中当真只记得那个要夺到手的青鸟哥哥,那么,谁又能阻止她,谁又可以遏制住那般的绝望愁肠?
——明知是没有结局的抉择。
可我,却是连靠近你身的办法都没有,又何谈要来相劝于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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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轻轻飞扬。不知道究竟待了多少时间,那清冷的薄雾之中却是徐徐缓缓摇曳起了几道身影。还不曾容人完全看清,那门口待立的少女便只心转欢喜,一边还只忙着高声呼唤道:「大哥哥,姐姐!是你们回来了吗……」
冷雾之中,那般徐徐渐近的幽影却是只不禁怔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只再度朝前快步,轻声探问:「相思?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有休息!」听得如此真言,那少女又岂会去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呢?她只知道,是他回来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大哥哥!」相思急切地奔跑过去,一边却是当着身后少年的面便径直撞入那冷厉的寒风薄雾之间。
「相思……」不过,虽然晓寒颇为担忧,可是很快,那雾中幽影便只轻轻然临近了店门前的光晕之中。细看时,除却靠过去的相思,却竟是生生见着三个人影:大哥哥,姐姐,还有另一位……
「大哥哥,这位哥哥是?」相思轻巧地伴在悼灵身旁,却倒是旁若无人一般黏住了他,直叫那另外二人反倒似走成了一对。
「这位哥哥,就是传说中的棋神。」悼灵直言不讳。
「棋神?」可相思不免诧异,回过头倒是细细地打量起那人,一边还只慢悠悠跨入门中。「棋神,那就是下棋最厉害的人啰?」可虽然这般说着,她心中却还是不免狐疑:区区下棋之人,有必要和他结伴而行吗?又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她哪里知道,那样的人,却是一个神!
可是出人意料的,那样的神祇却似乎并没有听见或者瞧见她一般。相反,他却是只冷峻着面容,手里紧紧地抓着那一盏酒壶,指尖亦掐得发白,反倒是凝重地徐徐停在了门内晓寒的面前,冷声。「这位小兄弟是……」多么熟悉的故人,多么熟悉的天之骄子!却竟然,还可以在此遇上!
「哦,他叫晓寒。是我的弟弟。」霖儿轻缓一笑,倒是释疑。不过,这般的女子随即之间却竟是冷然地蹙起眉头,恨恨一般盯住了少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我……」如此,晓寒当然无言以对。不过还好,这般冷寂的时刻里,悼灵也只低声劝解道,「好了。想必,他们也都是放心不下我们,所以才会在这里等我们吧。——晓寒,相思,既然我们都回来了,那就都去安睡吧。可是别因为今日的劳累,就想赖掉明日的修行哦!」
这般一语,倒是叫那少女忙只变了脸色,赶紧离开了他的身旁,似幽怨般朝着那幽深冷寂的地方快步而去。
随即,悼灵也只朝着那守在柜台里的小二作揖拜首,歉意十足道:「抱歉。我们回来晚了。可是麻烦你了。」
「无妨。平安回来就好。——那,小人就关了门,都准备歇息吧。」
◇
回到后院,相思却是早已躲回房间去了。
不过,就在那晓寒少年也几欲回房歇息之际,那般的棋神反倒是低声唤住了他:「少年,等一下!」随即,他却是慎重地看了悼灵一眼,缓缓轻声,「不知你们会否介意,让我可以和他聊上几句。」
「当然不会了。」悼灵知道他的身份和为人,自然也就会和棋神在那四目相对之间心语相诉。不过,那一旁的霖儿却倒是急了:「怎么?连你,竟是也要将我这宝贝弟弟认作是怪物吗!我可不许!」
「当然不是了。」棋神微然一笑,释缓道,「我不过只是觉得,他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而已。无非,只是想要亲口验证一下。」
可是即便如此,霖儿却仍旧不允,只冷寂着声音,就连面容都恨不得变成坚冰山石:「模样相似,世间却也是常有之事。可是相似,却也并不代表等同。若是哥哥当真很想要一探究竟,不若,还是等到明天白日里再说吧——好歹,如今大家也都累了,早些休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