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长。永远都望不到尽头,却也永远都要在这罗网一般的地宫之中慢步穿行。
这里,便该是通往梦回或者渊兮所在之地的唯一入口。一个在南边,一个在西北。
“我们,应该是要去南边的吧。”梦之的探询里似夹带着些许不经意的颓软懦弱。
“当然。”悼灵的声音依旧冷清。他微然地凝神探望,虽然预料中的东西什么都看不清楚,却终究还是免不得微微心颤:或者,龙神说的没错。在这渊梦城底,一直都有人向外释放着强大的灵气。而他要做的,应该就是迷惘众生,将所有的凡人都推入梦魇之中。所以,那个人,应该也就是“梦回”,没错吧?可是,要想迷惑所有的人,数千年不放开,那到底,又需要耗费人的多少精力,和灵力?
“你知道,梦回她是个怎样的人吗。”
梦之停顿了一下,一边领着众人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一边也只缓缓轻声:“如果没有渊兮,我想梦回,她应该会和姐姐一样,好好地守护着这片山林,永生不变。”
“所以,一切的罪魁祸首,都应该推到渊兮的身上么。”
男人和女人——总有一个,要被推出来承担所有。只是,无论是在哪个尘世,都没有要一同担当的时候么?这,到底是尘世的共通性么?
“渊兮本来就是魔。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和梦回之间,究竟是所谓的‘真爱’,还只是刻意的‘引诱’。”
一段情,若是被人猜疑到这个地步,倒也是那双方最大的悲哀。可与此同时,终究又不免让人怀疑这只是渺方曾经的偏见而已。
“魔与仙,就不该好好地在一起么。”
“难道你认为,他们之间是有情的?”梦之抬起头,困惑且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悼灵终究不予理会,依旧慢步向前。“我相信——不管如何,至少,梦回心中有情。”渊兮……只因为你是魔,所以天下人都会责备你是坏人。只因为你是魔,所以众生才会质疑你当初的目的和情意!可是,你当真从来都没有要为梦回的将来考虑过么?所谓“爱情”,不应该只是那样自私的掠夺和毁灭吧!你们相爱,为何偏要达成最终的惨剧,才愿收手?
“有些事,我们终究都难以定论。有些人,我们自然也都无法完全看清。可是,我宁愿相信,这世间依旧美好。”
梦之听着,却是不禁感叹,心颤悠悠:那样的声音里,分明带着几许悲凉。所以,这样的凄声,其实也只是不得已的抉择么?
“人间尘世,过往种种。我们谁都没有办法去决定尘世舆论的走向,我们也从来都没有办法去决定他人的志向。如果可以,自然希望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可是,如若天公不愿作美,如果命运当真喜欢捉弄人心,那我们,自然都会在黑暗中迷失自己,或自愿,或被迫地堕入梦魇之中。”
“或许,霖儿会好好的……”
他知道,自己说的都不太自信:梦回,那是曾和渊兮在一起朝夕相对的人。就算她可以得获仙格,就算如今的她只魇住群生,没有想要剥夺性命,但,这样的所为,何尝不是可怖的行径?而霖儿,她会好好的么?而那人,到底又会如何对她?
心念幽幽,昂首凝神。可惜,在这阴霾深重的灰暗之中,那样的轻歌悲凉却是再也无法容人听见。身前,脚下,只有悲落。
◇
“他是个好人,对吧。”霖儿轻语柔声。而身前,那眼底朦胧的女子却是微然地抬起头,隔着距离看了她一眼,忍不禁便只苦笑,俯首幽叹,“我不知道。姐姐说,他是魔,是可以逆天的魔。我不该相信,不应该……”
“可是你自己心中呢?若他是魔,明知他是魔,你还是愿意堕入其中的,不是吗。”
“我知道我不应该,我知道我不该苦苦痴缠。可是,我是真的动了心。我不想放弃。可是姐姐……”提及那人,她终究情伤,难以安定。
“因为是姐姐的劝诫,因为是姐姐覆灭了他,所以,你就想着要和姐姐生分,一辈子都不理她吗?”
“理她又如何呢?她高高在上,我卑贱沉沦。她是这里的渺方大祭师,而我,身为她的妹妹,却竟然就在这个地方与魔苟且。——我真该死。”那分明涌动的泪花,是在宣告着你的失落,还只是如今悲哀的绝望?
“既然你觉得不值,为何又还要选择堕落。”
“堕落——不这样,我又该如何抉择?我不是姐姐,我没有办法像她那样将这天下生灵永置心间。我只是个平凡的少女。可就因为背负着她妹妹的身份,所以就要连一份单纯的爱情都要割舍!——我不服,我不愿意。我想要反抗,却终究,斗她不过。”
一边说着,那幽影却是颤巍巍地靠近上前,走过霖儿身间,停在那水晶棺的面前,一声泪陨,悲怆地倒下去,趴在了那冰凉冷漠的棺盖之上。而身下,那依旧静默的男人幽影,他的心中,可曾又有过半分的后悔,或愧疚?
“姐姐杀了他。我就恨上了她。可是恨,又能如何。死去的人早已离去。我如今唯一能够守着的
,就只有他的躯体,和冷漠的温度。”
含情泪落,那样的惆怅之中,女子的忧惶,又是怎样的惹人同情。
“你还好。起码,还可以看见他的遗骸。可是我,很久都没有再见过他一面了……”悼灵。她在心底幽幽补充。就算你是青鸟之灵的护守者,但是这一刻,我终究还是不能将你完全地视为青鸟。
“你心爱的人,他也是被人给杀死的吗?”
“我不知道。”霖儿哽咽一声,倒退几步,倚靠着身后的亭台护栏坐了下去。“我们诀别,还是在他活着的时候。他去了那里,却就再没有回来过。我想要去找他,却连登天的办法都没有。”
“天上?”
“是啊。天上。众神之所在,凭他一人,大抵当真也不是对手吧。”如今的天空,却是冷漠阴沉地令人只觉窒息。
“看来,所谓苍天,一样都是冷漠无情的东西。——还好,我不信他,很久,都不再信老天了。”
“可我还是信。至少,那会让我活得安宁一点。”
“他们害死你的爱人,你还要相信他们?!”
“不然呢?我又能够怎样——”她叹息着,却是神情低落。“我平凡而卑微,力量又单薄。除了在人世残喘,我又能够做些什么呢——”
回首探望,那一道炫目的水晶棺中,此刻,倒像是人心中久久难愈的一道疮疤:她在那里,一直悲寂地守望沉沦。可是反观自己——五千年,比她虽短,可是彻底失去,遍寻不获的痛,心中那满腔的遗憾,又该要如何退散?
“人总有幸与不幸的地方。我的幸,或许是只失去了他五千年。而你的幸,则是一辈子都还有他的陪伴。就算永远不醒,可你还是能够看着他,朝夕相对。”
“为何非要这样比较——我们同样是人,为何就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还要妄自菲薄?老天,他为何就要将我们伤痛至此——他可以选择不爱我们,他可以选择杀死我们,却为何要单单只将我们爱人的性命剥夺,留下我们,终日承受这苦难的落寞和凄绝的哀伤?我真怕,有一天,我再也等不下去,看不下去。可是转念一想,若我离别,他的身体就必将彻底腐化——我不能,我只能继续活着。为了他,我只能活下去。”
她凄婉悲凉地说,一边,又只俯首落泪,忍不禁,却是高昂起头,冲着那苍天又只一阵悲凉哀歌。她依旧在等候,依旧在痴迷。她不愿割舍,不愿放下。所谓爱情,早已风化成灰。到如今,就只剩下心中的执念,和那所谓的责任纠缠人心。
身体和灵魂。哪一个,都不愿意割舍。可是如今,守着他的身,就找不到他的灵。找到他的灵,就必将失落他的身——两难全。人只终究还是选择了陪伴他的身边。即便他再不能苏醒,即便那肉体凡胎早已不再是他……
而一旁,霖儿看着她,再不附歌:他们都有他们的绝望,他们都有他们的哀伤。而与此同时,他们也都有心中满腔的遗憾和无可奈何。而自己呢?是在羡慕,是在同情,还是认为,自己其实从来都不曾比过他们?
她抬起头,望向苍穹。
这是黑暗的冷寂世界,只充满了阴森和妖异的浮云。她看不清,也只能够在漫天冷寂的云霾之中看清自己悲落的心。
有些人,你比他们幸福,可是你的心,终究要因为他们的存在而隐隐剧痛——你的生命,其实从来都不是孤立。旁人的哀伤,永远都不是事不关己的门外犬吠。因为,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会动感情,靠着感情来维系生命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