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接口道:“就可惜太难得了。”
我叹口气道:“走罢。”
侧殿之后便是太子日常接待宾客的场所,旁边本是武卫集中之处,好在这日几乎所有侍卫都集中于宴会周围,我们穿过此处倒省去了不少功夫。太子府占地极大,越是到后面各种布置越是繁复,不熟悉地形的人闯了进来,就算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把整个府第逛遍。饶是江原事先研究了多遍地图,真到了其中也免不了失去方向。有好几次他都怀疑我故意将他引入歧路,要不是我见机快,早被他误杀在半路了。
前面就是后花园,我忽然站住,对紧跟在后面的江原道:“燕公子,马上要到了,你能不能将搭在我肩上的手拿开?伤口都被你弄痛了。”
江原略松了松手,冷声道:“你要是耍什么诡计,我可不饶你。”
我白他一眼:“若被你瞧出来还能叫诡计?”
江原一怒,正要开口,我忙道:“禁声!前面侍卫比较多。”说着便见一队巡逻侍卫从不远处走来,我迅速向回廊下一躲。
江原跟过来,再次用十分狐疑的目光看我,低声道:“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哼道:“这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带着他向另一条小路走去。
江原跟我走了一阵,突然站住,冷冷道:“我记得太子书房在西,你怎么领着我向北走?”
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那书房只是个普通书房,真正机密的要事都在后花园的书房里,你爱信不信。”说罢自己向前走。江原冷着脸跟来。
又走了一段路,我渐渐放慢脚步,越发小心起来。虽然后花园中极少有侍卫把守,却是太子的妻妾常常出没的场所,女人的感觉往往异于男人,可不能掉以轻心。话说回来,皇兄居然想到将这里作为秘密书房,也算是别出心裁,要不是几年前被我无意中得知,今日可要麻烦了。
通向书房的路也是及其隐蔽,必须从后花园中一个极大的水池旁边经过,水池边回廊环绕,绿树成荫,就算站在水中的凉亭里也很难看到在池边行走的人。快在一片翠绿掩映中找到了太子书房,只见房前回廊边站了五六个侍卫。江原将我拉到一边,低声道:“我们绕到后面,分别从左右将他们点倒,然后换上侍卫衣服进去搜。”
我看他一眼道:“你这主意大致不错,不过换侍卫衣服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防备被人发现。”
我笑道:“燕大公子,您总算是发现这身黑衣服不合适了,不过您这换装的主意会不会聪明过了头?”
江原沉声道:“怎么?”
我不可思议地瞧着他:“殿下,您是不是探视敌营的事做的多了?咱们这么明目张胆进去翻,就算被发现了也可说是走错了路,卫荀两位一定会想办法为我们开脱。如果换了装可怎么辩解?”
江原嘴唇紧抿着,不说话了。我哈哈一笑,跟着拍他一下:“百密总有一疏,难为情做什么?你往左,我往右。”
江原微微动容,瞧我一眼,表示默许。我俩悄悄向书房逼近,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些侍卫点倒送进一间空房。江原早已迫不及待抢先走进去,我进门时他已在翻阅案头上的文书。我径自走到书架前,在几个格子中间摸索了一遍,终于拉出一道暗格。果然里面一摞密折,有已经批复的,也有还未上奏的。我看到几本关于兵力布置的奏章,暗中藏在一边,只将剩下的拿出来,仔细的看了,才向桌边的江原道:“重要公文都不在那里,你翻了也没用。”
江原在那边笑道:“谁说没用?我倒看到几封有意思的东西。”说着扬了扬手中几封书信。
我又推开一道暗格,随口道:“什么有意思?”
江原将一封信举到我面前,笑得开心:“越凌王最得力的干将投靠太子,这还不够有意思?”
我心里一沉,将几本奏折胡乱塞进暗格,淡淡道:“提这个做什么,你说了我也不懂。”
江原将我塞进去的奏折又抽出来看:“你不是恨他么,他不济了,你难道不高兴?”说着又嘿嘿一笑,“宋然此人谋略胆识似乎不在越凌王之下,倒看不出他是买主求荣之人。”
我冷冷道:“他是什么人,还不用你来评价。”
江原笑道:“这也有道理,想想这样的人怎会甘心一直做个副帅?若是跟了太子,不久便能升任统帅之职,将来前途更不可限量,换作我也早这么做了。可惜越凌王只会用兵,不会用人,没想到这一点。”我将手扶在书架上,咬紧了牙不说话。江原又看几本奏章,故意摇头叹道:“南越太子手段果然毒辣,居然秘密上奏表示怀疑越凌王居心不轨,要求派出一队人马迎接他回京。这南越皇帝也糊涂,居然就准了。”
我瞪他一眼道:“你心里高兴的很罢!”
江原眉角飞扬:“难道你不高兴?连着几道奏折都在制约赵彦的势力,这样一来不用你冒险动手,越凌王也是在劫难逃了。”
“你不是说过希望在战场上与他较量?”
“当然希望。不过眼下既然有人替我们动手,何乐而不为?”
“喀拉”一声,暗格中的楞子被我拗断,几本奏章掉在地下。“是不是伤口在疼?”江原抢过来将奏章捡起,看起来倒仿佛在担心我。我冷笑一声,拍拍有些麻木的手。果然他下一句就想支开我:“时候不早了,你先出去歇一会,我来收拾。”反正我不用怕他再看到什么,点点头出了书房。
这个时侯,宴会应该开过了一半,四周仍是静谧一片,并不见有人走动。为了看得远些,我往花荫道上走了几步,不巧立刻听见有脚步声朝这边接近。我忙转身,本打算回去叫江原出来,却在听到来人的声音后停住。
“小姐,殿下请您过去,您怎么不去呢?”
“那有什么好去的?”
“可是太子殿下派人催了好几次了。”
“我早说过,彦儿不去,我也不去。”
“凌王殿下不是卧病府中么?因此太子殿下才会代他主持。”
“他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若是彦儿真的生病,为何连我都不能去探望?”
她们声音渐渐接近,又渐渐远离。我悄悄探身张望,果然是太子妃刘敏和她自幼的丫鬟秀竹经过。刘敏一身轻纱,仍是清丽绝伦,两人边走边聊,踱到水池中央的凉亭里。只听她轻叹一口气,声音远远飘来:“我常劝殿下说,彦儿自幼少人疼爱,望他作为兄长对彦儿多加照顾,殿下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想起来,已经有两年没见到他了。”我听出刘敏对我真心关切,不由有些感动。
只听秀竹道:“小姐,您还是像以前那样当他小孩,却不知道凌王殿下如今大了,在外面可威风得很呢。”
刘敏摇头道:“你不懂,外面再是威风又如何?自小没了母亲,总是命苦……”我顿时呆在当地。
自小没了母亲……可是在说我么?如果没了母亲,母后又是我什么人?如果母后不是我的生母,那我的母亲在哪里?难道……不不,自小没了母亲,那是在说我十岁便离开皇宫的事,母后对我很好,怎么会不是我的亲娘?一定是我想错了。
我匆匆拔步离开,只想离那说话的声音远一些,却止不住自己的心绪翻腾。历代都有这样的事,有的宫女不慎怀上天子骨肉,为了不致惹出祸端,往往在分娩以后便将宫女处死,然后将生下的皇子交给有封号的妃子抚养,若是女孩便只有随母亲一同处死。现在想来,母后虽对我温柔慈爱,却从不对我过分宠溺,只要她决定的事,任我哭闹哀求也绝不改变。以前常常羡慕三弟可以在徐美人怀中任意撒娇,我却不行,一直以为只因母后是后宫之首,才这般矜持……
难道我正宫嫡子的身份竟然是名不正言不顺?不管我做得怎样出色,始终难以让父皇信服,难道竟是因为这些?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头晕难受,我停了一停,顺着另一条路走下去,却忽然被人拉住了胳膊。
江原十分不悦地站在我身后:“你呆在这里做什么?让我好找!”我漠然看他一眼,转头继续走。江原跟上来,忽然扳过我的脸,严肃道:“你脸色发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拨开他的手:“没什么。”
江原抓住我的手:“你的手怎么这样冷,为什么发抖?”
“没事。”
“我刚才在书房看到一本奏折,里面的内容你一定关心,你想不想知道?”
“随便。”
江原又一把拉住我:“你往哪里去?这里才是回正殿的路!”我说话都觉得嗓子干涩,挣掉他的手,继续向另一条路走。江原终于有些发急:“你到底怎么了?吃错药了?”
我忽然拉住他,摇摇头:“不想回去了,你能不能陪我,我们找个酒楼……”江原吃惊地看着我,我虚弱地笑笑:“觉得渴了,想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