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确实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小心躲开他目光,在喉咙里说了句:“告退。”立刻抽身准备溜之大吉。
江原扯住我,没好气道:“没吃饭的是你!”
我呆了呆:“那我去吃完再来。”
江原不理我的话,只冷冷道:“你不是问梁王府么?我告诉你,以后不用去了。”
我当然知道不能再去,便道:“我有负殿下托付,本就是回来领罪的,只是不知道梁王府提了什么要求?”
江原冷冷看着我道:“没来得及提要求就被我遣走了。”
我有些诧异:“这合适么?照江容的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的。”
江原反问道:“你觉得他怎样?”
我想了想道:“梁王世子,毕竟不是等闲人。临淄侯虽然像传言说的那般不务正业,但是琴棋诗画每一样都不擅长,常理来说不该这样,他的心思恐怕在其他地方。”
江原冷冷道:“别的也许没怎么用心,床弟之事却是真的无人能及。”
怎么这话听着怪异?我看他一眼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说话倒是有些口无遮拦。”
这时侍从在殿外叩门:“殿下,晚膳来了。”
江原也不命侍卫进来,自己过去接了食盘端回房中,冷冷道:“明日受邀去晋王府骑射,你用过晚膳就睡在这里,明日随我过去。”
我瞧他一眼,突然想起江容的话,有些不自然道:“我自己有卧房,为什么要在这里?”
江原面无表情:“因为我不放心。”我微微一怔,他又续道,“江容大概也会去,我不想节外生枝,你离他远些。”
我道:“趁着还没出事,我去赔个情罢,江容不是很难说话,或许能化解些误会。”
江原听了微微冷笑:“是不是还要顺带送他个钗环首饰留作纪念?”
我不由火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头上的发簪哪里去了?”
我想起来,留在江容的胳膊上了,不过这个很重要么?
江原将手一扬,一件物事落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是一封带着淡淡水粉味的信件,我抽出来看了一遍,头“轰”地大了。那上面通篇用华丽的骈文表达对我的爱恋,特别提到我“送”给他定情的发簪,写得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就差与我同生共死了,最要命的是结尾处还有一大片表决心的鲜血。
江容,你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第二天,我和江原都顶着一张铁青的脸上路。江原大概在为他的一时发昏生气,我则一边诅咒江容,一边在腹诽江原,他居然在搞清楚真相之后,照样将我强留在卧房里睡了一夜,害我失眠了大半个晚上,这种人会有真心?
晋王在王城北郊有一块封地,靠近邙山脚下,方圆二十里,其中一小部分被辟作了骑射场,因为地势偏高,只能骑马过去。每年的骑射之会显然是宣扬自家实力的机会,天御府这次随行百人,除了步行的护军外,剩下的都是有一定实力的武将。我看看身边,似乎骑马的官员中,只有我一个算是文职。
在我身边,裴潜正东倒西歪地与一匹温顺的雌马较劲。这小崽子听说可以见识真正的武将骑射,本来很是兴奋,可是跨上马背没多久,那股精神就全没了。饶是我一路提点,他还是连方向都掌握不准,屁股离不开马鞍,颠得上下牙打架。
好不容易到了城门,裴潜十分紧张地揪住缰绳问我:“还有多久才到?”
我有些同情地道:“现在刚出城,大概还有半个时辰罢。”
裴潜脸色惨白。
江麟轻松自如地骑着一匹枣红马,有意无意地驰过我们身边,扭头对裴潜道:“你这么左右颠晃,是在表演马技么?”
裴潜正绷直了身子努力保持平衡,听了江麟的话,脸色微微发红,但他此刻自顾不暇,难得没有开口。我朝江麟笑道:“裴潜从没骑过马,小世子骑术精湛,不如教教他。”
江麟看我一眼,哼道:“我看你骑得更好,教他最合适了,教好了还可一起做贼。”
裴潜不说话,不代表他不生气,生气的结果就是不小心放松了缰绳,他身下的坐骑突然向前一冲,差点将他甩下马来,吓得抱紧了马脖子。
江麟嘲笑道:“你以后骑马最好用这姿势,好看得紧呢。”
我帮裴潜稳住坐骑,皱眉道:“小世子,你与裴潜又没什么深仇大恨,兼之年纪相差不多,做个伴不是很好么?别这样冷嘲热讽了罢。”
江麟听了,对我越发鄙夷:“你以为自己是谁?本世子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抖抖缰绳赶到前面去了。
裴潜白着脸,总算又坐直了,怒气冲冲看着江麟的背影,正想开口说话,上下牙又磨了几下,只得闭嘴。
终于到了骑射场附近,江成早得到消息,亲自等在路边相迎。江原领头下马,我们这些下属也纷纷跟在他身后。裴潜早迫不及待地溜下马,奔到我身边。
江成一身淡青猎装,腰间挂着箭囊,身后武士同样个个劲装,再加上两旁举着旗帜的兵士,显得他比上次见时多了几分张扬,要不是脸上还挂着谦和的笑容,肯定没人不觉得他是来示威的。
我扯扯前面的武佑绪:“这场面似乎排场得有点过分啊。”
有人在我身后道:“这算什么?去年我们天御府做东时,那场面也不输眼下。”
我回头看见一身轻装的萧靖,便问道:“不知萧参军此次要施展什么高超技艺?”
萧靖微笑道:“不敢,在下弯弓射箭勉强拿得出手。只是我从出府时就一直好奇,历来除非天御府做东,文职官员都是不参加骑射的,莫非凌主簿竟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秘技要展示?”
我笑道:“萧参军取笑了,蒙殿下恩惠,在下不过来凑个热闹罢了。等萧参军上场时,在下一定为你摇旗呐喊。”
萧靖笑着拱手:“多谢。”转头问武佑绪是否还是两样都比。
我的注意力则在骑射场上,只见中间大片空地被围出一个圆形,场外正北处是观赏骑射的席位,似乎早有人到了,东边稍远处有几排自成门户的高大殿阁,应是作为休憩之用。
前面江成等人引路,我们到了正北的席位上。因为没有正式开始,底下的官员都各自找相熟的人寒暄,我一眼看到江容穿着便服站在不远处。
江容也看到了我,右手将左臂微微托了托,不自然地挪了一步又站住,那样子看起来就像在进退两难。
我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但为了将昨天的事了结,还是走过去道:“江侯爷手臂还好?下官一时失手,望您海涵。”
江容轻轻点头,神态严肃且正经:“没什么,凌主簿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凌大人能亲自过来问候,容感激不禁。不过还是你离本侯远些为好,本侯不想因为你招惹麻烦。”
我警惕道:“此话怎讲?”
江容朝江原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昨日在下已经得到警告了,不许我再与凌大人多作接触,或者多说半句话语。”
我挑眉道:“你又乱讲什么?”
江容低声道:“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昨日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了罢。今日的事今日再算。” 他有点不稳当地向我走近几步,忽然一个不小心歪在我身侧,并且惊呼一声。
我正想警告他别玩什么花样,江容靠住我肩膀,冲我露出一个无比明亮的笑:“我昨天的话一点不错罢?今天再接再厉。”说完立刻回复一本正经的模样,悠闲地向自己席位走去:“啊,开始了,那边叫我呢,失陪。”
我恨得牙痒痒,转过身,正见到江原阴沉的目光射过来,见我在看他,却又似乎不屑地别过了头,好像我欠他似的。真是莫名其妙,我不由有些恼怒。
这一天比的是骑术,场中早已列好了各王府中精选出的十几匹良马,马上骑手自然也是一流水准。擂鼓过后,锦旗一展,所有人都风驰电掣般冲向前去。几次比试下来,武佑绪夺了头名,晋王府一名叫蒋盛的武将与韩王府一名将领并列第二,梁王府一位武将得了第三。其余人中,天御府的将领名次普遍靠前,晋王府虽得了第二,余下的人名次甚至不如韩王府。
江成脸上有些阴霾,但仍是对江原举杯祝贺,笑容和煦如春:“皇兄手下人才济济,武将军骑术超群,小弟心服口服。”
江原笑道:“侥幸而已,二弟和三弟府上两位将军与代承只有毫厘之差,再比一次或许夺魁的就不是他了。”
江成微笑:“毫厘之差,往往谬以千里。”
江进插嘴道:“不然,我倒觉得若是再比一次,我们的人未必就输了。”指着自己府中那人道,“刚才转弯之时,我看他的马鞍稍滑了一下,若不是为了坐稳,速度该与武将军不相上下。”又指着蒋盛道,“蒋将军骑术不在别人之下,似乎输在马匹上,武将军的大宛驹腿长体壮,占了点便宜。”
江原冷冷看江进一眼:“依三弟的意思,那要怎样才能比出输赢?”
江进想了想,笑道:“我看不如让三位将军再比一次,为蒋将军挑匹好马,再让各人将马具栓好,不偏不倚。大哥以为如何?”
他说话声音响亮,在座的人几乎都听到了,江原捏着杯口笑道:“既然三弟提出,那不妨再比一次,也好让大家心服,只是不知二弟府上还有什么好马?”
江成欣然微笑道:“马倒是有一匹,只是此马性烈,只怕反而坏了事。”
江进又插嘴道:“好马本就性烈,既然二哥有,就算不给蒋将军使用,牵来饱饱眼福也好嘛。”
江成干脆道:“好,我正想请大家鉴赏一番。”向旁边侍从道,“去将紫云牵来。”
等了不出一盏茶,侍卫回报道马牵来了。江成向二人笑道:“这马得来颇费了一番周折,我现在都不知值不值呢。”
我顺着他目光望向骑射场西面,只见一人一马慢慢走近,虽然隔得有些远,却看得出那匹马骨骼修长,步态神骏,赤紫色的皮毛缎子般在阳光下闪耀。
我蓦地站起身,双目直盯着那一人一马,几乎要喊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