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从箕豹军中走出, 平静地看向他道:“石将军,一别年余, 当真是久违了。”
石岱吃惊地打量我好一阵,似乎难以相信与他说话的人是我。
我心里苦笑, 难怪他一眼认不出。此时我面容还算整洁,可是十几日山中穿行,衣物遍布干涸的血迹和泥浆,又被木石划得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哪里有半点过去的影子?
石岱认出我后,自己嘀咕了一声, 似乎是在抱怨我这身装束。但他下马之后, 已经恢复冷淡神情:“你吃饭了没有?”
我不想他第一句话先问这个,微愣了愣道:“吃过。”
石岱点点头,又看了看我身后的箕豹军:“随身武器还在?”
我摸到腰间长剑:“刻不曾离。”
石岱看着我,冷冷质问:“你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就这么将兄弟们抛下自己投了魏国, 究竟有没有一丝愧疚?”
我坦诚道:“赵彦负义在先,无话可说。”
石岱重重哼了一声:“今日不跟你干上一仗,难平老石心头一腔怒火!”说着抽出腰间佩刀,“来罢!”他一抽刀,身后的裴潜等人也立刻按刀出鞘,石岱大怒:“怎么,一起上老石也不怕你们!”
我看一眼石岱身后骑兵, 担心无法收拾,急忙按住他们,对石岱道:“石将军,话说在前,我们此次只是借道襄阳,从没打算与越军起冲突。我可以答应与你一战来了结彼此恩怨,但你决不能趁机以众欺寡,行不义之事。假若赵彦今次能侥幸从你刀下逃脱,他日战场相遇,我们再率军酣战!”
石岱已经听得不耐烦,喝道:“少废话!”手中斫刀带起一股劲风,劈面朝我砍来。
他这一刀势大力沉,我自忖以现在的体力不能招架,于是向后退了几步躲开。石岱追来,口中怒喝:“临阵逃脱,算什么好汉!”
我握住流采,左右闪避,一直没有与石岱交锋。心里思忖:到底是该奋力赢过他,还是索性输掉,以平息石岱的雷霆之怒呢?
石岱却不肯给我多想的机会,见我躲避,他更加恼怒,将斫刀舞得密不透风,笼罩住我的全身,逼迫我挺剑还击。我只觉一阵窒息,石岱的劲力犹如泰山压顶,仿佛多承受一刻便要粉身碎骨,让我不得不挥剑斩破这眼前桎梏。
可是就在我长剑将抬未抬之际,身周压力陡然略略减轻,我乘机刺出一剑,躲开了他刀锋笼罩。再看石岱脸上微露关切之色,显然是怕我方才承受不了,自行减缓了攻势。
我心念一动,立时持剑上前,与他缠斗起来。石岱见状,也便收敛劲力,只与我比起招式。交战良久,我脚下故意一滑,假装站立不稳,收了长剑。石岱的刀刃便在我胸前停住,显然也无意再战。他面对我,怒气再次发作:“这么说,你是铁了心不回头了!兄弟们与你出生入死的情谊,难道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我恳切道:“石将军,我从未敢忘与众兄弟结下的生死之谊,何曾又愿与你们兵戎相见?可是情势所迫,势难回头。既然道路不同,也只能与你们分道扬镳了。”
石岱闻言更怒,他猛地将斫刀插入地下,冲我吼道:“你不来问,怎么知道我们与你道路不同!”我听了不禁愣住,石岱几近咆哮,伸指指我道,“你装什么无辜委屈!兄弟们被你撂在这里,那才叫无辜!你在魏国统兵之时,可曾有一刻记起我们?若不是老石接到探报,今天你是不是还打算一声不吭地走掉!”
我冷静道:“石将军,并非赵彦舍诸位而去,而是越国已不留我。朝廷颁布了逐我出赵氏皇族的诏书你可知道?赵彦在合肥-逼杀旧部的消息你可听说了?我已叛国背义,身败名裂,又怎么敢让你们同担千古骂名?”
石岱听我这般说,脸上胡须颤动,抬手无处发泄,又拔出没入地上半尺的斫刀,狠狠地砍劈,最后又将刀狠狠地掷在地上。他慢慢逼近我,粗声道:“老石只问殿下一句:你的志向还有没有变?你胸中的热血还在不在?”
我缓缓道:“还在,只是不再为南越谋天下。”
石岱极其郑重地道:“如果老石还愿跟着你,你肯要不要?”
我浑身一震,一时竟觉得没有听懂:“石将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此时我们已经远离人群,却不知石岱的话被他带来的军队听去多少。
石岱却像毫不在乎,忽然单膝跪在我身前,掷地有声道:“我老石没有学问,讲不出那些大道理,只知道随着殿下征战的时候,最是心安。殿下说对,老石不认为错,殿下要我刀山油锅,老石不皱一下眉头!什么诏书流言,我全不知道,可是殿下的选择哪能没有道理?”
我万万料不到石岱会是如此想法,试图扶起他:“石将军,跟着我,叛国叛家,更要与过去的兄弟为敌,你可曾想清楚?”
石岱赌气不起,怒道:“就为这个,我生殿下的气!老石对殿下誓死追随,殿下怎么能这样不信我?还说什么要战场相见。老石只愿与殿下并肩作战!谁想不通,硬要与殿下为敌,老石也决不当他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