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男子看不出孟柒的想法, 他漠然瞥她一眼, 袍袖微拂, 已经迈步朝前走去。
他神色依然淡漠，走得却不快。
孟柒微垂着着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白袍下摆拂动，衣袂轻轻晃动, 一下一下，像是有细细的猫爪, 轻轻在她欣赏抓挠着。
痒痒的, 带着些不知所措的狂喜。
她的心越跳越快，嗓子里却是一片空荒。
又干又涩。
即使反反复复张开嘴，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觉得时间像是停滞了，又好像过得很快。
白袍男子没走多久, 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斩日、逐月和陨星三阵, 常常合起来称为三才小杀阵。”
“……是。”孟柒呆呆应了声。
她听到对方在说话，只是声音恍惚有些遥远，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即使每个字她都懂，连起来是什么意思。
她像是完全听不明白一般。
她看着对方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经年未见, 上辈子在数年间，总有好几个月时间会朝夕相对。
按理说她早已该适应对方的盛世美貌。
可是现在看到，还是会被那张俊美的脸震得有些恍惚。
她错了！
她真的错了！
姬无炅就算把脸上的伤治好，也远远及不上眼前之人的一根头发。
三界亿万生灵，孟柒相信, 再不会有人比他更好看！
尤其对方，还气度高华，善良温和。
是这三界最好最好的人！
白袍男子又瞥她一眼，伸指，斜斜指向地面。
“嗤嗤嗤”的声音不绝于耳，斩日三阵并不复杂。
须臾之间，男子便布下三阵，语气淡淡：“三阵连用，入一阵便可同时触发三阵。”
他说道：“若是你要……孟柒！”
白袍男子长眉微掀，清如冷月的目光落在孟柒脸上：“我刚说什么？”
他问。
“你刚才……刚才……”孟柒张嘴，下意识地喃喃重复着，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压根就不知道男子刚才说了些什么，重复了好几次“刚才”后，脸上热得发烫，就连耳朵都仿佛跟着燃烧起来。
孟柒抿嘴，有些狼狈地低下头。
她还从来没有，在这人面前如此丢脸过。
竟然在对方授业的时候，走神到连别人的话都没听清楚。
孟柒面红耳赤，看着地上柔软的青草，呐呐说不出话来。
她没看到，白袍男子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只是他再开口时，声音却比刚才更加清冷：“可是不愿向我学习？”
“不是！”孟柒猛然抬头，小脸早已涨得通红，“我当然愿意……”
她解释了一句，又觉得言语实在无力，敛目垂首，小声说道：“我知错了，刚才不该走神，请您莫要见怪。”
白袍男子唇角轻扬。
他见多了孟柒从容淡定的样子，这样面红耳赤，难得狼狈的模样，反而有几分……可爱？
但他很快收起笑容，语气依然淡淡：“我不会重复第三次。”
“是。”孟柒连忙应道。
她抬眸，这次不敢盯着对方那张脸，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又开始走神。
孟柒专注看着对方的手。
白袍男子的手修长有力，干净又好看。
他指向自己刚才布下的三个法阵，重复道：“三阵连在一起，便是三才小杀阵。斩日可唤来三柄长刀斩日。逐月是锋锐银丝纵横封锁全阵，银丝难辨，稍不注意便能割伤阵中人。陨星会有暗器铺天盖地射杀落入法阵之人。”
“是！”孟柒点点头，乖巧应道。
她神色变得专注认真，再没有刚才完全无法掩饰的羞涩和慌张。
白袍男子稍稍有些失望，目光在孟柒那张认真的小脸上转了圈，缓缓收回。
“那么……”他指着地面上已经布好的三个法阵，问孟柒：“若是想要叠加毒阵，该怎样做？”
孟柒不敢上前，只好站在原地仔细观察着那三个法阵。
想要法阵效果叠加，并不是简单画在一起就行。
第一个条件便是，叠加上去的法阵，要能和已经有的法阵，有线贯通。
换句话说，两个法阵中至少有两条线，是可以贯穿双阵的。
“嗯……”孟柒沉吟片刻。
她离得稍微有些远，此时只能微微倾身，探头看着地上。
“你过来。”白袍男子冲她招招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边。
“……是。”孟柒怔了下，乖乖朝前走了两步。
这下她看得更清楚，地上三个法阵仿佛活了一般。
刚才虽然在走神，孟柒还是在脑海中，勾勒出男子刚才绘制三个法阵的过程。
她目光最后又落在对方的手上。
此时离得更近，孟柒甚至可以看清男子修剪整齐的指甲。
修长手指上没有一个突兀的指节，看起来如同世上最完美的珍藏品，找不出一丝瑕疵……
孟柒猛然用力摇摇头，悄悄看了男子一眼。
她又走神了！
她连忙低头，却不知道自己再次变得通红的耳垂，完全出卖了她的心思。
白袍男子唇角微翘，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和煦了几分：“可想到了？”
“是！”孟柒点点头。
“来。”男子侧身让开一步。
地上虽然是柔软的泥土，但孟柒还是没法学他那般，并指如刀，轻轻松松就能绘制法阵。
她取出自己的小药刀，斜指向地。
药刀飞快地划过地面，一个小法阵很快出现在三阵之间。
孟柒早已想好，出手没有一丝犹豫。
新布下的法阵，三条线横穿而过，刚好和三个法阵连通。
此外，那三条线交错折返，又和旁边的法阵贯穿一气。
她画下最后一笔，收回小药刀，脸上露出笑容。
“烟罗阵。”她说道：“可以在阵眼放置毒药，激发至全阵，可攻可守。”
孟柒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转头看向白袍男子。
她忘了自己刚才为了布阵朝前走了好几步，此时就站在对方身侧。
在她画烟罗阵的时候，男子又默默走到她身边。
孟柒一回头，就闻到一股清冽的冷香。
微微苦涩，如同秋冬雨后树林中的树木香味。
但却非常好闻。
孟柒连忙退开两三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现在已经比刚才冷静许多，虽然心还是跳得很快，满心都是欢喜。
但是已经不至于像刚才那样神思恍惚，完全无法思考。
“弟……我莽撞冒犯了。”孟柒垂眸，拱手朝男子行礼。
她本想自称“弟子”，又想起对方始终没有松口让她拜入门下，连忙转了称呼。
男子在她心中是高山朗月。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孟柒从未对他生出过丝毫怀疑或不满。
白袍男子看了孟柒一眼，眼睑微垂，掩去目中微光。
“请前辈指教。”孟柒又行了一礼，这次连目光都不敢亵渎对方丝毫。
她看着地面，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这里似乎并不是天外天的浮空岛。
她踩着的土地上，青草绵绵，十分柔软。
一旁的寒潭也十分广阔，孟柒眼角余光看去，竟然一眼看不到寒潭另一边的边际。
那云瀑自高山垂落。
青山高耸，和周围山峰连成一片。
山脉之上，云海磅礴，只是到了这处才化作云瀑倾泻而下。
简而言之，孟柒现在所在的地方，远比她醉梦中恍惚见过一次的天外天浮空岛上云瀑，更加雄奇峻秀。
整个天外天的浮空岛上景色虽然极美，却没有这样的恢弘大气。
孟柒垂在身侧的手掌，缓缓张开，又慢慢握紧。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所以这里并不是天外天？
还是这是天外天，她还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还有……
她明明身在杏林的大比结界中，男子竟然可以利用天外天的玉简，将她带入这里。
他……究竟是谁？
孟柒脑海中，无数念头飞快闪过。
然而最后，她却任由它们一一熄灭。
他不说，她便不问，不想，不怀疑。
孟柒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
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其实不过一瞬的事。
“不用叫我前辈。”白袍男子说道：“吾名云青彦。孟柒，既然无需拜师，你可直呼名字。”
“云……青彦……”孟柒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
她抬头，怔怔看向对方。
白袍男子黑发如墨，神色淡然。
他长身而立，眼睛看着孟柒的眼睛。
“……是。”孟柒低低应了声。
云青彦踏前一步，袍袖扬起。
一阵狂风自下而上，吹动他身上长袍。
“小心！”他说着，手握成拳，在孟柒背上轻轻一托。
宽大的白袍衣袖垂下，遮住他的手。
云青彦就这样隔着长袍，护着孟柒朝后飘然退开。
孟柒只觉得眼前光芒大盛。
刚才两人布阵，都是画出来便是，照理说无法激活。
云青彦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
孟柒只看见眼前光影错落，闪着寒光的长刀自半空跳出，对着阵法中心虚砍而下。
紧接着，闪着银光的丝线自阵中穿梭而出。
银丝看着很细很细，稍不注意就会被人忽视掉，可孟柒却知道，若是不小心从银丝中走过，会被这横七竖八的银丝留下无数伤口。
银丝尚未褪去，数不清的暗器从天而降，笼罩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