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时, 天边的云彩呈现出厚重的茜色,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安室透望着这有些糟糕的天气, 便提前一步将波罗咖啡店门前的牌子扣上, 比以往还早的结束了营业时间。
然而他的身影却在看见某位穿着西服踱步走过来的青年时便微微一顿,挑眉道:“你来的太迟了,我们已经关门了。”
一直蹙着的眉心终于在这一刻舒展了些, 安室透将整个身体面向叶廉站好,等到叶廉距离他足够近的时候, 才装作自然的模样询问着:“今天早上你怎么没有来,倒是不像你的风格啊。”
“早上稍微有些事情。”
叶廉淡淡的颔了下首,甚至唇边还带起了个细微的笑容。
与贝尔摩德交谈后, 又在那间房间里发现了许多秘密, 叶廉此时对安室透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他仍不记得与安室透相处的点点滴滴, 却被强行灌入了他跟安室透的经历过的一些往事。
更重要的是,他对安室透的身份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孤儿、警察, 无论哪一个都是比较戳叶廉的点。
即使是面对不认识的人, 叶廉尚且能对他们露出自然的微笑,那么这样的安室透在他心中的地位也提升了两个档次, 也是正常的。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态度有些软化, 且逐渐恢复成了以前自己所认识的模样, 安室透狐疑的眨了两下眼睛,想了想,还是为叶廉推开了店内的门:“……想要喝红茶就进来吧。”
他不自在的垂着眉眼,用骨骼分明的手掌捏了捏后颈:“只是给你泡一杯的话……嘛, 还是有点时间的。”
以前对他不曾在意过的叶廉微微一怔,目光在那别扭的表情上扫视了一圈,倏地轻笑了一声:“呵、波洛都已经关门了,还要请我进去,看来我的待遇真的不一般啊。”
安室透只觉得耳尖像是着火了似的急剧升温,还好小麦肤色即使脸红也显现不出来,他装作不耐烦的闭上了眼睛,稍微拔高了些音量:“啊啊,谁让你是我们店中的金主呢,当然是有些特权的啊。”
叶廉脸上的笑意尚未消散,却对他的话多出了几分认同。
毕竟现在叶廉可以说已经继承了乌丸莲耶的亿万家产,真真正正是个大富豪。
他接受了曾经的自己留给他的所有物质金钱,又接受了那个所谓的黑暗组织,彻彻底底的摆脱了黑手党,变成了另外的身份。
至于森人渣留给他的黑卡?
呵,留着那种能够暴露定位的东西有什么用,不需要!
叶廉直接将黑卡掰成了两半,扔进了垃圾桶里。
虽说人变富了,但是对于叶廉自己来说,心态倒是没有多么大的变化。
“不必了,今天不是来喝茶的。”
他谢绝了安室透的邀请,“我现在就要走了。”
安室透疑惑的挑了下眉,这么说叶廉是无缘无故来波洛门口转了一圈,什么目的都没有?
他并不相信叶廉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唯一的理由大概就是为了楼上的毛利侦探社,难不成是那个比较可疑的小鬼被叶廉盯上了?难道叶廉已经回忆起他是黑衣组织中的人了吗?!
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已经在安室透的脑海中活跃了一圈,为了探查叶廉的真实目的,他故意顺着话题轻松道:“所以你到这里是想要干什么?找我聊天?”
这本就是个试探的借口,安室透并不指望着叶廉能够给出人情味的答案。
然而叶廉却忽然弯起唇角,朝他淡淡一笑:“是啊,不可以吗?”
这回愣住的人变成了安室透:“……哈?”
眼前金发的青年露出了曾经他最喜欢的温柔的笑容,眯起的眼眸中也流淌着浅浅的情愫。
“我只是突然想要见你一面而已,不可以吗?”
“……”
狠狠的被那目光烫了下,安室透心头倏地一颤,一时间,消失了所有言语,只能怔怔的盯着叶廉看去。
仿佛时间重新回转,回到了他还刚认识叶廉的那段日子。
没有猜忌,没有怀疑,只是一心喜欢着这样干净的青年,最纯粹的时光。
现在的叶廉也许已经脱离了组织的身份,也许只是个最寻常的人……那他们之间还能成为当初的模样吗?
安室透不能确定。
其实,他有暗中调查着叶廉消失这一年的情况,但是无论是用警察的内网还是私自侦查,都没有找到有关叶廉的任何信息。
就算是叶廉后面以失忆状态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只能调查到叶廉就像是凭空降落似的出现了东京,过去的履历一片空白,现在暂且居住在酒店里,且没有金钱的负担。
叶廉的一切都是个谜,这背后或许隐藏着什么不可道明的秘密。
安室透最先浮现的应该是警惕才对,无论是突然向他示好的叶廉,又或者是叶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是难以言喻的是,即使青年的身上有这么多疑点,他在内心深处所升起的情感,仍旧是激动和渴望。
或许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叶廉的笑容而已。
见没有从他这里得到回应的叶廉似乎打算转身离开,安室透不知为何忽然迫切的往前踏出一步,并且精准的扣住了叶廉的手腕。
“等下!”
直到叶廉稍带诧异的扭头朝他看去,他才恍惚被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惊醒,表情慌乱了一瞬,才强行解释道:“那个……对,我也要下班了,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不自觉中竟然说出来邀约的话,安室透心中一紧,为这不符合自己性格的台词而感到懊恼。
但是令他惊讶的是,此刻的叶廉似乎特别容易说话,他轻轻一偏头,侧脸勾起的弧度清晰可见:“好。”
于是,晕乎乎仿佛置身于天堂的人,又变成了安室透。
叶廉真的站在一旁等待安室透一起走,而安室透也稀里糊涂的将波洛的店门关好,换好平常的衣服尽可能快速的来到叶廉的身边。
由于太久没有跟叶廉用温和的语气说话,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叶廉却极为贴心的主动与他交换着话题,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好,简直回到了最开始的相处模式。
安室透的心情也因为那双翠绿的眼眸流转的暖意而越发明媚,即使天空阴沉的黯然失色,也没有打破他的好心情。
但就在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时候,突然间,一道有些阴冷的杀意尽数射向了安室透的后背。
作为警察的安室透几乎在同一时刻便察觉到了这股冰冷视线,眼睛凌厉的一眯,直接朝一个方向望去。
此刻,两边的小路上并没有什么路人,因此安室透非常轻易的便锁定了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影。
但当视线移到那人的脸上后,他才倏地一怔。
这竟然是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少年有着一头乌黑蓬松的卷发,不符合他年龄的正装,黑洞洞又死气沉沉的眼眸以及没什么表情的清秀的脸蛋。
如果不是他身上庞大的恶意太过于明显,安室透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能够释放出漫天血腥的、犹如刽子手一般气息。
而且那杀意,正对的似乎就是自己。
安室透紧紧蹙了下眉,他不认识这个少年,也确信没有与对方打过交道。
察觉到他的脚步停止,一旁的叶廉这才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然后,身体猛地顿住了。
一个流转在他唇缝间千百次的名字终于脱口而出,带着不可察觉的喟叹:“……太宰。”
他的声音微不可闻,按理来说只有身侧的安室透能够听见,但是安室透和太宰治却同一时间朝叶廉投去了视线。
只是前者是狐疑和警惕:“你认识他?”
后者则是唇角缓缓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并且如同普通少年看见亲人一样,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叶先生,已经快三个月了吧。”
没等叶廉回话,太宰治便再次将视线移到安室透的身上,唇角的弧度诡异的上挑了几分,并用一种包着棉花糖似的甜蜜的语气,轻飘飘的回答道:“当然,我不止跟叶先生相识,而且……我们还是非常亲密的关系呢。”
居高临下的、带着些讽刺的眼神,再加上那口吻中强加上的独占宣言,几乎句句都能戳中安室透心中的怒气。
只是他比眼前的孩子大了十岁,不能够意气用事跟对方一般见识,因此他强行忍耐了下来,用眼神示意叶廉:“这个小鬼到底是什么人?你确定认识?”
然而太宰治的话总是能比叶廉先一步开口,并且故意提高的音量可以轻易盖过叶廉的声线。
“如果非要用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呢,我觉得可以称呼为同居关系。”
用着暧昧的词语,太宰治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毕竟我跟叶先生同居了将近三年的时间,这个词的定义更加的准确。”
“不过叶先生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是叶先生最重要的人,我们两个彼此无法分割,是不能用世间那种苍白的词语形容的关系……”
“仅仅作为一个外人的人是不能够理解的吧,不过没关系,如果你期望的话,我可以更加详细的告诉你。”
听着太宰治的长篇大论,大有一副就着两人的关系发表一篇论文的模样,安室透眼角跳了跳,头一次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是那么的不可爱!
这哪里是回答他的问题,明明就是跟他针锋相对呢啊!
故意用一脸炫耀的语气说着这些暧昧的台词,就算安室透明显发觉他的用词不精准,却也被挑衅的怒气蹭蹭往上钻。
啧,臭小鬼!
但是与之相对的,安室透也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些情报。
譬如说叶廉与少年同居了三年。
但是这与他认知的完全相反啊,他在三年前认识叶廉的时候,叶廉一直是居住在酒店里,根本没提过有同居人的存在。
再说那个时候叶廉的眼中几乎满眼都是他,怎么可能又有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他被这些乱糟糟的信息弄得头脑发胀,忍不住托着下颔沉思起来,而叶廉也敏锐的发现他的不对,立刻压低声线,严厉的制止了太宰治的信息暴露:“够了,太宰。你说的太多了。”
闻言,滔滔大论的少年立刻乖巧的停了下来,事实上,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他对着安室透微微一笑,总结道:“总之,我们对彼此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存在,所以可以请你不要打扰我们的谈话,稍微有些碍眼呢。”
“……”
安室透猛地大口做了个深呼吸,就怕自己控制不住去锤爆少年的狗头!
太气人了,怎么会有这么让人火大的小鬼??
虽然太宰治说了一堆有用没有的话,但是在叶廉的心中,他确实是最重要的没有错,只要任务没有完成一天,叶廉就无法斩断两人之间的羁绊。
因此,叶廉无法顾及安室透此刻的心情,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太宰治,碧色的眼底隐约浮现出无奈和头疼:“太宰,我已经跟中也说过了吧,不会再回去了。”
中原中也是太宰治安排来找他的,那么太宰治也应该明白他的意志才对。
叶廉恍惚的觉得,太宰治既然敢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必定是带着什么捏住他命脉的弱点,他要小心应对才行。
“嗯,确实是跟中也说了呢,那家伙可是哭了好久了,眼睛红彤彤的还让我狠狠嘲笑了一番。”就像是在说着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太宰治慢悠悠的朝叶廉的位置走去,神情语气都颇为轻松。
“但是你只是说了不想见到中也而已吧。”倏地,他停在距离叶廉三米远的距离,鸢色的眼眸中浮现一抹亮意:“我跟你的关系,跟你和中也的关系,并不一样吧?”
“所以我来到这里,想要亲口听你说。”
他唇角的弧度终于缓慢的下落着,最终浮现出一抹疏离的,仿佛镜花水月般虚幻的表情。
“你不想回去的原因是因为森先生?……是因为他?”
他用余光扫了眼一脸懵逼的安室透,但很快便微垂着眉眼,眼睫毛浓密的颤抖着。
唇角轻扬,露出一道令人心碎的笑容。
“还是因为……我?”
叶廉的心脏倏地一颤,一股苦涩感再次萦绕在他的心房。
从始至终,他最害怕的,便是太宰治露出这种伤心的表情,这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表情。
好像太宰治的生命中,什么都不存在,他只是犹如一根羽毛般,随着风漫无目的的游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