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见炉子里火残了,便走过来替她加炭。
琉璃道:“蕊儿呢?”
海棠道:“方才还在呢,突然就出去了,不知道做什么。”
琉璃眉头皱了,蕊儿近来有些古怪,有时说着说着话,突然就眉头一皱出了门去,有时候又恹恹地没精神,让她去瞧大夫也不去,碰巧吴子薪这个月起又不来了,倒是也没有正经理会过她。这一想,便就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得病了,忙对海棠道:“快去瞧瞧她做什么呢?”
海棠哎了声走出去,没片刻便就快步转回来了,“奶奶!蕊儿姐在那头狂吐呢!”
“吐?”
琉璃闻言站起来,来不及想别的,已随着海棠走出了门去。
蕊儿显然刚吐完,正捂着胸口扶着墙壁大喘气。
琉璃看着她这模样,倒是有些想起骆明珠当时害喜时的样子来,心下一咯噔,脱口道:“你怀上了?”
蕊儿吓了一跳,立时回过头来,见着琉璃站在那里,一张脸已经白了。
“海棠,快去请大夫来!”
“奶奶!奶奶!”
蕊儿连声叫着,慌不迭随着她进了正房。
琉璃沉着脸在榻上坐下,看向她,“你怀孕了?为什么瞒着我!”
蕊儿眼泪一滚,扑通跪下了。
“奶奶恕罪。奴婢不想离开奶奶身边!”
到眼下这刻,也已经瞒不下去了。算起来她跟了琉璃都有六七年,从最早的做苏氏的内应,到后来被撵出去,再又回到她身边,然后随着她经历着所有的艰辛欢愉,陪着她从低微的庶女到尊贵的将军夫人,也因为她,自己从最被人看不起的低等丫鬟变成了堂堂定北王府长房的管事娘子,她走出去,谁不敬她几分?
对于与琉璃之间的这段情份,似乎比早死的父母都来得更深重些了。因为所有的苦乐都是她们一道经历过来的,她敬重她,爱护她,因为没有她,便没有自己拥有的这一切。她就像一颗藤萝,攀附着琉璃这棵大树随着她不断往上,她心甘情愿地做缠绕她的那棵藤萝。
她知道缠绕这棵树的有许多棵藤萝,可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最粗最坚韧的那一棵,直到琉璃发话,让月桂成亲之后也留在朝庆堂,与她一道做这个管事娘子,她的心突然就好像埸陷了一片,变得没着没落了。
如果说这是嫉妒,好吧,她承认嫉妒着月桂。可是她在意的不是任命月桂为管事娘子这件事本身,而是这个职位是离琉璃的中心最近的,代表着她给予的所有信赖,月桂比她晚来,年纪也比她轻,更没有她与她经历着那么多事,如今琉璃突然把她提上来与她同级,让她分享着琉璃对身边人的信任,她觉得就像琉璃给出的一块点心,本来只给她蕊儿一个人、也只有她最有资格享用的,却忽然被告知要跟人平分。
她在意的是她居然不是缠绕在琉璃身上最粗壮的那棵藤萝了,如今有一个人已经与她比肩。
这么多年她待月桂海棠也像自己的亲妹子,处处不留心眼儿,可是,就是亲姐妹在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也免不了有些计较,何况像她们这样?她们做奴才的,一辈子就是做奴才的命,区别只是谁跟的主子好些,谁在主子面前有体面些罢了。她这辈子注定没有什么大的理想,能够坐稳大将军夫人手下管事娘子的位子、能够一辈子做上琉璃最信赖的那个人已经满足。
如果单单这样,便也罢了,琉璃是主子,月桂也是跟随她多年的亲信,平分着这份荣幸也不是没有资格。可是谁料到,就在这个时候她居然怀孕了,他怎么能够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呢?这个时候正是琉璃用得着人的时候,即使前半年她还可以在她身边走动,到后头几个月呢?琉璃绝对会让她回去歇着的。她什么也做不了,琉璃身边的事就只能让月桂一手承揽了。她隐隐有些害怕,万一那时候琉璃用月桂用顺手了,那以后还有她的用武之地吗?
所以,她瞒着,尽量地拖延着时间,一直等到再也瞒不下去的时候为止。不光是琉璃,就是连季小全也不知道,对于肚里的孩子她多么忧心,既有初为母亲的欢喜,又有他来的不巧的忧愁,她想过打掉他,可是到底不忍心。
“奴婢辜负了奶奶这么多年的厚爱,奴婢有罪!”
一肚子话到了嘴边,也只剩这么一句话。琉璃最恨身边的人欺瞒她,她知道,她身怀有孕,却瞒着不告诉,她不会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