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让他察觉到了较之梵音的危险更甚的可怕。太过敏锐的感官和如鹰般锋利的眼,还有谈笑间得天独厚一览众山的气度,都让他喘不过气。看着街市上的人群,他的心中,有深深的迷惘和疲倦感弥漫开来。身后的气息慢慢变得浓重,琉璃眯了双眼,负手而立。脸颊旁生风,有一只手探到他的眼前,指尖戳了戳他隔了金面的脸颊,像极了他们第一次说话时那样。他还记得,这个人当时说他皮挺厚。
“质感不错,就是身量差了些。”
琉璃仍然负手,往另一边躲开去。
“那么防备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是了,还是同当初撞进他怀中的小姑娘一样的气息和做派。
“差矣。”差什么,是否定自己的防备,还是看到了面前的人向他张开的血盆大口,琉璃自己也不知道。
“你一个小姑娘,倒很是厉害。”他不再去戏弄琉璃,坐回桌旁开始品尝起佳肴,“味道不错。”
此时的琉璃,也完全平静了下来,坐回到原来的座上:“宫主在说什么,琉璃不懂。”
“随你,我不深究。”幽篁用余光瞥琉璃,神色却似洞悉一切。
“如此甚好。”知道他真实面目的人不多,幽篁也只是揭了他的金面,去了他第一层的面皮,原本也不是什么伤大雅的事。他不信他不会深究,若深究下去,利益场上,他们成为盟友的可能性更大。正因为他们相似的立场,当初,客栈门前,他才故意撞了他满怀。而此刻,要他承认又何妨。幽篁并没有做什么威胁到他的事情,只是被逗弄一番而已,何须在意,更何况这人生性如此。所以,琉璃默认了。
“你以金面示人,就不怕绝人千里之外?”
“宫主狂浪如斯,又何尝不是?”
“说得好。”幽篁抬眼,灼灼光华倾泻而出。
这一方,琉璃将自己的命运悬于崖边;另一面,宋流砂却是如风阵阵,轻松深入敌营。
九曲客庄临街而建,穿过内堂的小门,再过一座花园,才到里面的客房。宋流砂往最好的天字房探去,才翻找了两间,就在第三间的桌上发现了丢失的小箱笼。掀起黑布一角,箱笼里熟睡的正是白灵狐。他提起箱笼飞跃而出。待他身影远去,从帘帐后出来一人,黝黑的脸上有一条丑陋的伤疤,一直从左脸颊延伸到了耳根后,十分可怖。他用衣袖擦去桌上沾有的尘土,把窗扉重新关好,又将身形隐于黑暗的角落中。
宋流砂将小箱笼交到守在堂门边的轻云手中,说起极乐宫如何不设防,两人沉默片刻,终是不敢妄论。
而雅阁之内两人的畅谈,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皓月初升。极乐宫的矿石品质优良,琉璃一直惦记于心,幽篁也十分乐意借琉璃公子的名号为极乐谋福,一桩桩买卖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成,不管是琉璃还是幽篁,都觉得酣畅淋漓。这其中,当然也略微涉及蛟、奚两国之争,他们要让哪一方都不得安生。
月色正浓,扫尽满庭的积荒。幽篁想起月奴的清浅面容,瞧着眼前人儿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端着茶盏微醺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去揭他的金面。面具被缓缓卸下,月光追逐着钻进面具下,莹白的面庞如白玉剔透,泛着温和的淡光。幽篁呆愣地看着面具下的脸庞,哪里有丝毫的蜡黄,分明是冰雕玉琢、清莹透亮。
第一次,眼中的妖娆男子不再是笑指江山的身姿,露出了孩童般的惊愕模样,琉璃“噗”得笑了,红扑扑的脸蛋在闪着灵光的月牙眼下,怒放出整片的桃花。春天迟迟不来,这方的天地已经盎然。
她,真的有些醉了,索性一头栽在桌上。不知是什么时候,轻云来带了她走,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她只记得,这一天的月特别明亮,风却灼热异常。
再深的因果,也敌不过此间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