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夫的话果然灵验了,自从剑棠答应和苇晨成亲,苇晨的心情便一天好过一天,渐渐地肯吃东西、肯见大夫、肯吃药。半个月后,她的双脚隐约有了知觉,一个月后能够自由地活动,两个月后就可以在丫鬟的搀扶下在屋里走动了。腿伤日渐痊愈,苇晨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原本已经消瘦的脸颊也一点点地红润了起来。
剑棠去了几次林府吃了闭门羹便不再去了,也不再去押镖,每天只是在镖局里练武。他每天早晚都会去苇晨屋里探望劝慰她,却从未提起他们的婚事。苇晨虽然从父亲那里知道剑棠已经答应和她成亲,但剑棠不说,她也不敢当面提及。两人相见,仍像从前一样客客气气,剑棠仍是对苇晨体贴、忍让,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逼婚这件事。除了婚事,两个人都避而不谈的还有絮屏。就好像从来就没有这个人出现过,好像从来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冯昭看着女儿一日日的恢复,喜不自禁,催促着郭朗尽快让两个年轻人完婚。郭朗想和剑棠商议聘礼和婚期,剑棠却自顾自地在院子里练枪,一刻也没有停,边练边答道:“由爹做主。”郭朗摇着头叹了口气离开。同时,剑棠手中的枪亦飞了出去,枪尖铮地一声扎进了院墙,枪杆随之震动,嗡嗡作响。而在枪杆后面的,是一双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冷的眼眸。
剑棠临成亲前一天派阿笙来找秋菱,阿笙说:“少局主明天就要和苇晨姑娘成亲了。少局主让我转告林姑娘,他的婚礼就不请姑娘去了,请姑娘多保重。”
秋菱把话带给絮屏,絮屏只是低着头看护炉子上给林夫人煎的药,没有半点回应。就好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秋菱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姑娘没有话让阿笙带给少局主吗?”
絮屏把煎好的药倒进碗里,反问道:“你觉得我该说什么?”
秋菱不解,犹豫了半天又问:“姑娘难道连一句恭喜的话也没有吗?”
絮屏端着药罐的手抖了一下,药汁撒到桌上,她定了一瞬,稳了稳手里的药罐,淡淡地说:“我没什么好恭喜他的,他也不需要我的恭喜。”
秋菱还要再问,絮屏端起药碗进屋去侍奉林夫人,转身时说:“你若不信便出去看看,看阿笙是不是还等着要回话。”
秋菱半信半疑地出门去找阿笙,果然,早已看不见阿笙半点影子了。
第二天乾坤镖局上上下下披红挂彩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冯昭在杭州城里有一套小院子,平时为了押镖方便,基本上都住在镖局,并不常去城里的宅子住。苇晨出嫁却是不同,一定要从真正的娘家出门,所以迎亲的队伍便从杭州城里浩浩荡荡地向钱塘江畔的镖局进发。
剑棠身着玄红色的喜服,大红色的腰带、头巾,连墨麒麟的额头上都扎着一朵大红花,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路上时不时有一群一群地孩子围着迎亲的队伍拍着手又唱又跳,
“新郎官,骑大马,一骑骑到丈人家。
大红花轿咿咿呀,新娶的媳妇美如花。
鞭炮响,爆竹炸,吓得媳妇跑回家。
新郎急得汗哒哒,别跑别跑!小心颠着肚里的娃!”
孩子们唱完便一哄围在花轿前,哄笑着对着轿里喊:“肚里的娃!肚里的娃!”苇晨在花轿里娇羞地吩咐轿外的巧儿打赏,巧儿抓了一大把铜板抛在路上,孩子们一哄而散去捡铜板,才算让开了一条道,能让队伍继续前进。
剑棠只是木然地看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孩子们堵住了轿子,他便停住,孩子们散开,他便继续前进。目光懒散地望着远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迎亲的队伍来到虎跑附近,阿笙从前面骑马赶来,悄悄地在剑棠耳边说道:“少局主,林府门前挂了白灯笼!”
剑棠神色大凛,看向阿笙。阿笙接着说:“听说林夫人今天早上没了。”
剑棠凝神片刻,说:“我们绕道走,告诉后面奏乐的人,让他们停一停,等过了虎跑一带再吹。”
迎亲的队伍到了镖局,剑棠神情木然地牵着红绸和苇晨一起步入礼堂,婚礼也就正式开始。吹鼓手极为卖力的滴滴叭叭的鼓吹声,司仪高亢的声音,院子里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大人们的恭贺声,孩子的欢笑声在剑棠耳里都显得十分遥远。
林夫人去世了,最疼爱絮屏的林夫人去世了。絮屏该是怎样的难过?他仿佛看见絮屏扑在林夫人床前痛哭的样子,他多想不顾一切冲到絮屏身边安慰她,可是他此时却被这条鲜红的礼绸紧紧地捆住,哪也不能去。
剑棠恍恍惚惚地拜完了堂,入了洞房,未作些许停留便又出到前面大厅里给宾客们敬酒,一碗一碗地喝,一桌一桌地敬。一百多宾客人人不落空,一人一大海碗,每碗都见底。剑棠虽然有些酒量,却终也敌不住这个喝法。等到宾客渐渐散了,阿笙带着几个家人把他架回洞房,早已烂醉如泥,四仰八叉地躺倒在床上,喜娘进来请新郎新娘挑盖头、喝合卺酒,请了几次,剑棠都醉得起不来,苇晨只得自己掀起了红盖头,打赏了喜娘,吩咐说:“你们出去吧,一会儿他醒了,我自会让他喝。”喜娘领了赏掩上门出去,临出门还不忘了说几句吉利话。苇晨微笑着送走喜娘,回到床边看着醉倒在床上的剑棠,眼中闪过一丝满足。
窗前的一对喜烛已经燃了一多半,窗外更鼓已敲了四更,剑棠依然深醉睡着,发出轻轻的鼾声。苇晨倚在床栏上注视着身边这个男人,熟睡的他依然是那样的俊朗,眉宇间六分刚毅,三分柔情,还有一分尚未完全退去的稚气。他的脸颊因为醉酒而透出略有些夸张的红晕,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出几分****的味道。苇晨看着剑棠,伸手轻轻抚摸着这张熟悉的脸孔,微微地笑了。这个男人,这个她从小便深深爱恋着的男人,这个让她哭,让他笑,让她愁,让她心疼的男人,终于属于她了。此刻他躺在那里,睡得那么沉,自己坐在他的身边,是做为他的妻子坐在他的身边,而不再是哪个所谓兄妹的尴尬关系。
苇晨轻轻向剑棠身边靠了靠,轻轻地替他脱了靴子,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一下剑棠薄而线条分明的嘴唇,接着便慢慢伸手替剑棠解开颈下的纽子,刚要解时,剑棠突然坐起身来,醉眼朦胧地睨了苇晨一眼,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苇晨上前扶住,柔声道:“怎么喝得那样醉?已经四更天了,我们吃了合卺酒,早些休息吧。”说着从桌上拿起酒杯递在剑棠手里。
剑棠从苇晨手里抽回手,倚着床栏站稳脚,面无表情地接了酒杯,苇晨没有注意剑棠的脸色,自顾自幸福地说道:“喜娘说这合卺酒是要我们挽着手臂一起喝的,就是人们常说的交杯酒。”说着款款地伸出手臂,眼中满是期盼和温柔。剑棠却像没有看见一般,兀自一仰脖把酒一饮而尽。苇晨怔怔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剑棠说话已有些大舌头了,呢喃道:“折腾了一天,你也累了,你的伤还没有好彻底,早点休息吧。”说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苇晨追了几步,问道:“你去哪里?”
剑棠没有回头,趔趔趄趄地向外走,淡淡地说道:“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鞋!你还没穿鞋呢!”苇晨扶着门框急急地叫着,剑棠只是伸手在身后摇了摇,赤着脚走了出去。院子里纵然挂满了大红灯笼,而他终于还是消失在了喜庆的阴影中。
[1]满天星即指极次的茶叶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