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转向炮兵联队长国贺大佐:“国贺君,炮兵干的不错,好好于吧!留住两个基数的弹药,其余的,都给我打到支那人的阵地上去。”
说完转过身,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手下的这些官佐轻声说道:“放心吧!大战才刚开始,以后的进攻还不知有多少呢?”说完,又举起望远镜,欣赏起远处炮火构成的一幕黑色美景来。
淞浦师团长的话,实际上只说了一半。他所以迟迟不发起攻击,只是以炮火猛轰,是因为他对自己手下的部队太了解了。一〇六师团是日军中特设的一个乙种师团,初上中国战场,士兵不但多由后备役兵组成。
和在南京与华毕成大做买卖的第四师团一样,士兵多半是大坂市的商贩和职员。整个部队中,商贩的狡诈味似乎更浓于日军传统的武士道。所以在日军中也享有“商贩师团”的绰号。陆军大学毕业的淞浦中将,第一次在大战中充任主攻先锋,自然不愿看到出师不利的局面。这样的话,他对冈村、对军部都交不了差。
淞浦中将的顾虑很快在战场上成了现实。金官桥一战,中国守军欧震的第4军、李玉堂的第8军和李觉的70军都非等闲之辈。踌躇满志上阵的田中、长市川大佐很快感觉到了麻烦。
9月3日,在承受了2天前所未有的猛烈轰炸后,守军踏着焦土,依靠紧急修复的简易掩体、弹坑,甚至死尸,将进攻日军放至二三十米处,依靠步、机枪和手榴弹等轻火器猛烈反击。一〇六师团中那些大坂来的商贩和职员,遇到猛烈的打击后,不是掉头往回跑,就是趴在弹坑里不动弹。督战队虽然不留情面地砍了几个逃在前面的溃兵,但部队就是冲不上去。
午后,田中、川洼、长市川等几个联队长沉不住气了,红着眼珠子来到阵地前沿亲自督战。进攻规模在一步步升级,主攻焦点越来越集中,伴随而来的是双方攻防战的更加激烈和悲壮。
沙河至金官桥一线阵地,战斗紧张多变,令人喘不过气来。守军第70军少将军长李觉承受着从未有过的压力。70军原有2个师,其中第19师是他的王牌,也是他的起家部队。淞沪会战,19师是国民党军战绩最优的10个师之一。战后,作为对李觉指挥有方、将士用命的奖励,蒋介石把第128师拨归李觉,命他组成70军。
谁知128师不争气,半月前九江一触即溃。师长顾家齐被蒋介石撤职查办,该师的番号随之也被取消。大战紧要关头,李觉背着个军长的虚架子,手中可调用的还是他的19师。
好在19师没给他丢脸。9月4日,阵地虽已被日军炸得天翻地覆,一片焦土。但仍被70军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战斗中,57旅旅长庄文枢少将被炸伤,李觉便将作战有功的114团团长周昆源升为旅长,以副团长刘阳生升代周昆源的团长遗缺。
下午4时左右,日军田中大佐把113联队主力及配属的一个大队战车尽数投入19师正面,发起了新一轮猛攻。阵地上的战斗达到了白热化。在田中大佐的亲自督战下,日军各大、中、小队长纷纷往前压,雪亮的指挥刀慑住了大坂的“商贩”们。大批日军踏着同伴的尸体涌入突破口,中国军57旅阵地一度告急。
新升旅长周昆源见情况危急,孤注一掷,带着身边仅剩的卫队连投入反击,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肉搏混战。田中大佐手中预备队已用尽,只能眼看着攻击部队被打下来。焦灼、盛怒之下,他挥刀砍了1名张慌溃退的少尉小队长。
19师阵地重又恢复,李觉像熬过大难似的吐出口气。这一仗,日军弃尸数百,但守军伤亡也相当惨重。从第1营营长以下共五六百守军阵亡。李觉看着越来越少的弟兄,心里轻松不起来,虽然他一胜再胜。他知道,这么拼消耗,被动死守阵地,阵地最终将不守。思前想后,他第一次向兵团发去了求援电。
8月5日,田中率增援而来的援兵再次猛扑19师金官桥阵地,并施放大量的毒气。沉闷的爆炸声夹杂着淡兰色的烟雾,像幽灵般突然降临到守军阵地上。中国守军猝不及防,当即有百余人面目青紫地倒在阵地上。前沿阵地一时混乱,危机四伏。
后方指挥部里,李觉见势不好,急令撤下休整的114团反击前沿阵,逆袭突入之敌。战斗中,刘团长不幸中弹阵亡,官兵一时失去指挥,阵脚松动,加上对毒气心存畏惧,反击最后失利,中国军撤至主阵地。
田中圣道大佐几日苦战,终于拿下了第70军防御的前沿阵地。师团长淞浦中将认定中国守军已成强弩之末,不待各联队休整、补充完毕,便再次严令各部乘胜攻击。淞浦金官桥受阻近一周,已被冈村司令官严厉斥责了数回。这时他急于扩大战果,打破僵局。
淞浦失算了。19师失去前沿阵地,翼恻数座山头上的伏兵却能有效地支援主阵地防御。而李觉在得知援兵将至的消息后,也作了局部兵力的调整,预备队几乎全被调上了阵地。金官桥主阵地,工事更完备、人员更充实,火力更密集。
田中、川洼联队的进攻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正面受阻,翼侧土地庵山岭上,19师110团2营的重机枪、迫击炮弹又像雨点般从天而降,落在日军队形中。进攻日军一时腹背受敌,伤亡惨重,全线向后溃败。
田中圣道落败而归,恼羞成怒。补充兵员后,他抽出一个大队又一个中队约八百日军,转攻土地庵山岭,以图解除侧翼威胁。但这8百日军土地庵威胁没解,却被侧面鸡窝岭上的迫击炮、轻重机枪压在山腰抬不起头。
中国军像是与日军玩起了迷魂八卦,到处有伏兵,处处有火力。田中大佐顿时一筹莫展,日军官兵也大受震撼。一名日军在日记上绝望的记载下这样一段话:“几次进攻中,庐山上的迫击炮弹如雨点般从天而降,皇军大受威胁,死伤可怕。”没几日,这名日军也在炮火下魂归东瀛。他的日记却成了记录这场战斗的最好佐证。
9月6日,田中大佐在淞浦师团长的一再催促逼下,亲自率部猛攻中国军队阵地,被中国军当场击毙。他的联队中来自在大坂的官兵这时已所剩无几,攻势陷于停顿。
同时,其他各阵地中国守军也以顽强的防御和凶猛的反击,挫败了淞浦的一次次进攻。淞浦苦战10余天,手下的联队长一死二伤,军官死伤上百,士兵数千,却被阻于金官桥阵地前,始终没能越过一步。
金官桥一仗下来,数千名来自大坂的官兵损兵折将惨重。几次补充兵员,已使大坂的商贩、职员所剩寥寥。不过,淞浦师团长从此到不必再为“商贩师团”这个不雅的绰号而自惭了。
九江日军十一军司令部里,冈村宁次面目阴沉地立在桌边,一动不动。
吉本参谋长和几个课、处长心神不宁地守在外屋。连续十余日了,司令官心情一直都不好。一向刚毅、喜怒不形于色的冈村几天前竟在军部里对手下的参谋大吼起来,这在过去可是从未有过的,一直伴在他身旁、参与了整个前期作战的吉本参谋长却知道自己的长官的烦恼。
冈村中将是在为进攻受挫而主力又迟迟不能集结而苦恼、焦躁。冈村宁次制定的前进路线和开进部署并没有什么问题,这个参谋长最清楚。但9月份的长江流域,一会儿烈日酷暑,一会儿淫雨连绵。行军道路的恶劣、讨厌的梅雨和炎热以及劳神费时的渡河,后勤补给的混乱,像是有意与冈村的几十万大军过不去。
另外,霍乱、疟疾等战场上最令人恐怖的传染病肆意横行。战端未开,野战医院就躺满伤、病官兵,每天都有不少人死在病榻上。疲惫、死亡使人苦不堪言。官兵们在徐州时的那股子求战的迫切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部队中开始流露出怨言和消极士气。冈村宁次不得不承认,仓促间投入淞浦这个乙种师团作为主攻先锋,不能不说是一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