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看得无趣,便指着底下冠盖,问哪个是淑妃。她听那熊孩子说十四郎养在淑妃膝下,便有些在意。
十四郎便告诉她——大而朴素的那朵华盖就是淑妃娘娘的,淑妃是他的嫡母,也是太子的生母。太子人很好,温柔敦厚。那个孩子是太子的长子。本性不坏,只是年幼调皮罢了。
云秀便道,可我看你比他还年幼呢,也没见你这么“调皮”。
十四郎便顾左右而言他,说,最别致漂亮的那朵华盖应当是贤妃娘娘的,贤妃娘娘旁边哪朵不起眼的,便是杜美人的。杜美人写了一首传唱很广的歌,“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觉着是劝人惜取好时光,很有意趣。不过,淑妃娘娘觉着是诱人及时享乐的靡靡之音,故而不喜欢她……
云秀便知道,原来十四郎他大侄子真比他还要大啊。
她兀自乐了一会儿,然而既然十四郎不喜欢提这一茬,她便也不再多问。
只道,那歌她确实听过,原来歌者就在宫里头呀。
十四郎又问她身旁的事。
云秀想了想,发现竟然无事可说。便只告诉他,自己已出家了,如今住在蒲州一座道观里。她的师父是道观的主持,平日里并不怎么管事。观里有许多和她一般大小的小姑娘,她们大都是为衣食生计而出家,并非真心向道,故而她依旧是独自修道。
她不怎么接触信徒,俗事也都轮不到她来做。不过因她颇懂一些医术,所以师父偶尔会让她调配一些常用的药剂,散发给附近的穷人。
十四郎道,你这么小,就已经懂医术了吗?
云秀便告诉他,自己的医术源自“天授”,出生时就懂一些,这些年也一直在钻研磨练、不断精进。治疗自己,可以做到只要不是立刻死透了,就一定能治好。但医治旁人的本事还只泛泛,因为她的医统和人间的不大一样,她用的许多药材,要么对凡人没用,要么凡间炮制不出来。但大致她的医术还是不错的,所以若有旁人医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可以来找她试试。虽说她也不保证一定能治好……
说着便想起件很重要的事,忙叮嘱——因此种种,所以万一哪天她遇到了危险,他不必为她担忧。遇到只能保护一个人的时候,更是一定一定要毫不犹豫的先保护他自己。
十四郎:……
他笑了一阵,才道,“我们还是尽量不要落到这么危险的境地吧。”
云秀:……
“我只怕万一啦,万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道,“我的医术是真的,不信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便去吃了变身药,依旧变成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而后坦然回来,在十四郎身旁坐下。笑眼弯弯的看着他。
十四郎闻声,知道她回来,便扭头同她说话。
待看到她的面容,便眨了眨眼睛。一时他只细细的打量着他,似是认出来了,又似是有所怀疑。
好一会儿之后,才总算下定决心一般,道,“……云秀?”
云秀笑道,“是我~”出口便是清脆的少年音。
十四郎又眨了眨眼睛,似乎正在试图说服自我。
片刻后,他才终于积攒起足够的勇气一般,问道,“……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吗?你之前说有事要告诉我……”
云秀笑道,“就是这件事啊。”
十四郎已抬手止住她,道,“稍,稍等。”
他捂着心口,看表情像是有些胃疼,几番起而复落之后,终于平复了心态,问道,“……你们修道人,雌雄男女是怎么算的?”
云秀懵了一会儿,总算意识到他误解了什么,噗的便笑了出来。
她少见他如此局促无措的模样,忍不住就又想逗弄他,“想是男的便是男的,想是女的便是女的。”
十四郎懵了一阵,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比较想当男的,还是女的?”
云秀便道,“我还没想过呢。不过大道之上,万类平等,男人女人又有什么区别?我想当一天男人,再当一天女人,交错着来。”
十四郎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既然你觉着都一样……那若我说,我比较喜欢你早先的模样呢?”
他太当真了,云秀反而作弄不下去,笑道,“那,那我还是变回以前的模样吧。”片刻后又笑道,“好吧好吧,我是骗你的……”见十四郎又要紧张起来,忙道,“这只是易容变声的药罢了,并不是真能变成男人。只易容一件,就耗费了我许多心神。我可不想在当男人还是当女人这么无所谓的事上,耗费更多精力。”
十四郎悄悄的松了口气。
云秀便笑问他,“我是男是女,真有这么要紧吗?若我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姐姐,而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哥哥,是不是你就不喜欢我了?”
十四郎,“……”
“既然这么不喜欢,为什么还敢肯定这就是我?”
十四郎红着脸,嘀咕道,“我也不想啊。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就知道必定是你……”
此刻竞渡终于结束了,底下人声沸腾,人头攒动。
云秀闻声向下望去,忽见淑妃头上冠盖移动,露出个熟悉的人影来——正是她二姨令狐韩氏。
令狐韩氏同淑妃的交好一事,云秀早已知晓。然而令狐韩氏却并非在同淑妃攀谈,而是正同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衣少女说些什么。离得远,那少女的模样看不太清楚,只见满头乌云似的黑发,上头簪金戴玉,映着日光,明耀夺人。同淑妃的简朴谦逊,截然不同。
云秀忽就起了兴致,便问十四郎,“那秀发如云的小姑娘是谁?”
十四郎略作辨认,便道,“那是我十二姐,也是太子的胞妹。淑妃娘娘三个孩子,她最年幼,也最受宠爱。”
云秀点头,心想,果然如此……一时又觉着荒诞可笑,又对她十七哥繁花锦簇的富贵人生,产生了微妙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