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死他。”李沅吩咐。
李沅提前将下人支开, 故而除他之外无人听到陈玄志的话。但对李沅的命令,这些人也一向都不问为什么,只管奉行不违。若足够自信摸准了他的心思,指不定还会擅自发挥一二来讨他欢心。当然,若发挥不好, 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也有够受。
许是物以类聚, 天长日久的淘换下来,如今留李沅身边的已都是些和他心照不宣的混不吝。跟他一样的百无禁忌、飞扬跋扈,捅破了天也只当是跪下来请个罪就有人替他们兜着的事。杀个脑子被打坏了的失势宦官罢了, 有什么顾虑?
便有人接解下衣带进屋,也不管陈玄志如何惊恐辩解,上前便勒住了他的脖子。
李沅在外头听着——其实也没什么可听的,陈玄志只在人进屋时惊叫了一声而已, 随即便被捂住嘴勒了脖子。
连挣扎都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这堪称寂静的某个人的死亡过程,和每一个平淡无事的日常一样枯燥, 且令人心烦。
故而稍过了一会儿, 李沅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的失策——要弄死陈玄志,他有无数不必脏手的法子, 为什么偏要选这一个?
一旦让他阿爹知道陈玄志被人勒死, 只怕立时就会怀疑自己弑父、弑君之事是否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待意识到发现了真相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他阿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从弑父、弑君的儿臣,变成了将以被弑杀为结局的君父?他会怎么看待自己的亲儿子呢?潜在的送葬人吗?
在他开口纠正自己的命令前,他的鹰犬自屋里出来, 向他献宝道,“三哥,人已经干掉了。”
——他慢了一步。
却也没太懊悔,只平静的转而吩咐,“处理干净吧。”
便有人抱了柴草进屋,往灶台里多添了一把火。
……
当李沅离开掖庭时,那偏僻的小院子里陈玄志的尸体已烧了起来——过不了多久,整栋屋子都将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没有人会知道陈玄志究竟是怎么死的。
十四郎做了一个梦,梦里阿娘正在给他讲故事。
那也是阿娘生前给他讲的最后一个故事。
——海鸟飞入了鲁国的王宫,相国驱赶它,而鲁王喜爱它。巫祝模仿海鸟的鸣叫声引诱它,以网罗捕捉了它。
于是它住进了雕梁画栋的宫殿,脚下系上了黄金的锁链。它食不甘味的吃着甘沃肥美的食物,寝不安席的听着金石丝竹所奏的雅乐。
相国憎恶它,说这是一只毛色不纯、来路不明的野禽,快些赶走了吧。而王喜爱它,说它毛羽清丽、音色婉转,它落难至此,我将善待奉养它。
海鸟惊恐、憔悴,毛羽日益枯槁,音色日益嘶哑。相国已不再驱赶它,而王也不再喜爱它。
它行将死去了。
却留下了一只小海鸟。
十四郎昏昏沉沉的从梦里醒来。
他几乎已忘了阿娘曾给他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毕竟这故事太不中听了,就只是一只海鸟温温吞吞的落难罢了。既没有引人入胜的细节,又没有令人精神一震的转折。
可在这一刻回忆起它,十四郎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忘掉它了。
……原来我就是那只被留下的小海鸟吗?十四郎想——原来阿娘其实是身不由己的,其实自始至终都希望能离开那座黄金的牢笼吗?
原来,“离开”才是早应作出的正确的选择。
他坐起身,发现云秀正坐在窗子边读书。她咬着笔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冬日惨淡的阳光透过白雾似的烟罗纱落进来,照亮了她散漫温柔的面容和纤细姣好的指尖。
而后她意识到他醒过来了。那百无聊赖的懒散像蛋壳般被磕开一角,里头那个跳脱欢腾的少女跳跃出来。她回看向他时,眼瞳就已被点亮了。
想到离开之后,便将和她相携相伴,十四郎便觉着漫长的迷茫之后,他的人生终于安然美好尘埃落定。
“我居然睡着了……你等了很久吗?”
“没有,我也才刚回来。”
“‘私事’处置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