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星云什么时候出现的, 没人注意到。
也许是天幕坠落之前，也许是战斗结束之后。
林晗抬头的那一瞬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像那日看见的有些遥远的尘埃星云, 这一片云雾状绚烂的紫色带着梦幻的光, 低得几乎触手可及。
它的外层大气呈螺旋状散开，而即使是最中间的部分也不会过分明亮，它是被恒星抛弃的星云, 只有留下来的漫射光映出它们的色彩, 灿焕又震撼。
像溶于水中的色块，弥散出每一处印迹都带着不可复制的瑰丽。
林晗之前的太空眩晕症虽然消失了，他却感觉到另一种想要攫走空气的窒息感。
他伸出手, 想要抓住其中一片绮丽。
即使他们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他却依然获得了足以慰藉心灵的宁静。
“艾尔茵尼霍星云出现的几率很小，”贺云霆说, “我也只见过几次。”
林晗看见他走到了自己身边。
“这片星云什么时候消失？”林晗问。
“可能几小时，也可能数日。”贺云霆语气淡淡，“不过还好，林先生已经看到了。”
你看到了，也就不遗憾了。
林晗几乎是一瞬间明白了贺云霆话里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简直没法看，也知道此刻没什么时间跟贺云霆说些无意义的话。
可如刚刚结束战斗时那样, 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去看他, 想着他手心的触感, 和拥抱的力度。
林晗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而控制自己呼吸情绪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可能是气氛太好, 也可能是星云太美丽。
林晗在这一刻仿若置身星海，在无法自渡之时找到了他的岸。
这种感情来得毫无征兆，却如燎原之火一样有着席卷天地的热烈，将他包裹。
林晗知道有些alpha天生就带着吸引力。
而贺云霆无疑位列其中。
他的面容总是疏凉冷峻，眼眸总是平静无波，林晗恨不得像上次那样重新抓着对方的手，再直白地问一句您是不是喜欢我。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个念头升起后就再也压不下来。
心里的那个念头驱使着他，林晗忍不住朝贺云霆伸出手，想碰一碰对方的五指，听一听对方的心声。
“林先生。”贺云霆却在这一瞬开了口，同时转过身来看他。
“你喜欢么。”他问。
林晗的手停在半空。
对方的眼眸还是跟之前一样，湛蓝又冰冷，他的声音也是，侧头看过来时似乎毫无感情，他仍是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帝国上将。
林晗感觉心跳得更快了，他的眼神甚至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略微大了一些，像是担心隆隆如擂鼓的心跳声被对方察觉，想要盖过去：“我……”
所有的音节却被卡在了喉咙里，连最简单的词语也说不出。
即使他知道贺云霆只是在问自己喜不喜欢这片星云，却有种被看透了想法的紧张感——好像对方在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一样。
林晗明白贺云霆不会那么问，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如果心声被人窥探，竟是这样惊惶的心情。
他想起自己跟贺云霆试着坦白的时候，对方的心声也是如此慌乱的。
林晗撞进贺云霆的双眸，看见一个浑身狼狈的自己。
没了聊以傍身的从容温和，只有从未出现过的不自在和忙乱。
探究别人总是很容易，也没有代价，探究自己却往往陷入迷局。
林晗甚至觉得要是自己也能读自己的心就好了，至少那样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喜欢？依赖？
还是别的情感？
他在这一瞬根本无法理清。
贺云霆不明白林晗为什么迟疑了，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多了一丝很浅的失落：“不喜欢？”
“没有。”这次林晗答得很快，“喜欢的。”
“很喜欢。”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他生出一些虚渺的希望，又很快从希望中脱身，想找回冷静。
林晗收回想去碰贺云霆的手：“我……我去检查一下机甲剩余的能量。”
至少工作还能让他平静。
只是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贺云霆又说了一句。
“——你喜欢就好。”
他的话永远直白，单纯而不加掩饰。
你喜欢就好。
喜欢星云，或者别的什么。
机甲靠近冷却器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储备舱，里面自带一套转换系统，能将储藏的清水输送到机甲各处，方便冷却以及其他用途。
林晗接了一捧水洗了把脸，终于没那么脏，自己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想至少先面对此刻的境况。
他知道这日之后，贺云霆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可林晗向来追求理智和冷静，如果看不清自己的心，那就一直深挖到所有脉络都变得清晰为止。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所有人之于他就像平凡的过客，留不下痕迹，刻不下烙印。
儿时曾经无比向往的银河陈列馆，放到现在，他竟也列不出自己能存什么珍贵的东西。
但贺云霆不一样。
林晗伸手扶在机甲舱门上想。
可他连自己喜不喜欢都不知道。
林晗在读书时总是最优秀的，所有难题他都会努力解答，从某个角度或者某种思考模式深入，他总能找到想要的答案。
他不是一个瞻前顾后扭捏的人，如果真的有了结论，他也一定会在回到帝国后找个机会对贺云霆表达出来，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能承受。
但他第一次觉得茫然，因为这个问题他连试探的角度都找不到。
过了许久，直到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林晗才从这一段沉思中抽离出来：“将军。”
机甲配有紧急调配系统，让机师能在发生意外后不至于很快灯枯油尽。
他还算镇定，用平常的口吻说道：“整台机甲能量消耗过半，如果没有补给的话，一直保持低耗能状态，大概能运作三天。”
可是援军并不会派战舰跃迁，三天内能不能到，谁也不清楚。
贺云霆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继续听他说着。
“通讯最好不要一直保持，这样太费能量，我的建议是一天打开半小时。”林晗说，“当然，将军可以有自己的决断，我不会干涉。”
“听林先生的。”从来行事果断的贺云霆却没有异议，点头应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修好破损的地方，”林晗看着外面的环境，想了想说，“但目前没有别的材料，只能捡一些刚才战斗掉落的金属残片补一补了。”
贺云霆明白了林晗的意思：“我下去。”
贺云霆说道：“现在气温降下来了，不会像几小时前那样燥热，人体能承受。”
“我也一起。”林晗说，“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
贺云霆的眸光落在林晗身上，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好。”
他把自己的军服外套取了下来：“温差很大，林先生穿上吧。”
贺云霆完全没有提自己会怎么样，好像他不会冷，也不会受伤。
林晗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私心作祟，接了过来。
他将贺云霆的外套披在身上，莫名回想起了之前在指挥室的那一幕。
那时候这些事情都未曾发生，也没有展现出这么多阴谋。
但对方的外套却同样温暖。
贺云霆的外套上残留有极淡的乌木香，很好闻。
这样让他有种被拥住的错觉。
他走在贺云霆身旁，两人一起打开了舱门。
即使已经有过准备，扑面而来的寒冷还是让林晗打了个寒颤，然后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明明几小时前酷热无比，现在竟然仿若冬日，边区的温差果然反复无常。
空气中虫族血液发出的腥臭味散了一些，至少不会让林晗想要作呕，虽然还是很冷，但有贺云霆的外套裹身，他依旧坚持着没回机甲。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踩过粗粝的黄沙。
入目皆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芜，直到现在林晗才真切地感受到，他们是真的被困在了此处。
饥饿感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