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药罐落地的声音破门而来,慕少艾与疏楼龙宿双双看去,欧阳克正痴痴的站在门外,怔怔的盯着屋内说话的两人,面上神色变幻,复杂莫测,继而反应过来,终于对着屋内两人露出一个说不出的苦涩笑意,转身离开了。
慕少艾低垂着眼睫,喃喃一叹,也不再管屋内两人,踏步便追了出去。
疏楼龙宿瞧着走出门外的黄色人影,默然片刻,视线回眸落到黄药师躺着的床上,原本昏迷的人已经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疏楼龙宿微微一笑:“黄药师,你醒了。”
黄药师面色微微苍白,张了张口,没有说话,疏楼龙宿料到他必然听到了自己与慕少艾的谈话,道:“有些事情顺其自然最好,多想无益。”
黄药师亦是微微笑道:“龙宿。我突然想到了克制沙华的法子。”
疏楼龙宿“哦”一声挑眉,等待黄药师继续说下去。
黄药师道:“云浮低谷。”
疏楼龙宿道:“你获得修为的地方?”
黄药师道:“不错。”顿了顿,黄药师忽然有些眷恋的看着疏楼龙宿,半晌开口:“我与阿修罗打斗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旦黄药师身体伤重,即便是藏匿在体内的沙华,魂魄亦是不稳的,而我这凭空所得的灵力,其实是因为沙华的苏醒而来……就好比你反噬冰爵缇摩,如果我有能力,亦可以将沙华完完全全的反噬。”
疏楼龙宿道:“一旦失败,那么,黄药师便再不复存在。”
黄药师冷冷道:“与其这样三天两头昏迷晕倒,神志不清,黄药师宁愿与其一搏。”
疏楼龙宿默然片刻,悠悠一笑,道:“那么,疏楼龙宿可有帮忙的地方?”
黄药师目光滑到疏楼龙宿的面上,虽然面临自己喜欢的人消失的可能,但是他面上的笑容却是真真切切,没有一点嘲讽的意味,反而带着极端的柔和与欣赏。
黄药师心里一跳,便似要因他这如水的温柔的笑容沉迷下去,他一只手点着自己的胸口,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疏楼龙宿想必早就发现了,在经历这无数变数之后,黄药师已经渐渐失去了曾经的孤高邪气,变得优柔寡断而软弱起来,与其这样一直沉迷在被反噬,怕失去的恐惧中,疏楼龙宿……可能更希望他如今这样做吧。
不成功便成仁。
哪怕是永远的失去……
因为黄药师还是黄药师,所以疏楼龙宿愿意等待,也敢于承担哪怕是永失所爱的结果……却不愿意等待黄药师一点一点的改变,最后终于变成了另外一个披着黄药师面皮的壳子。
因为疏楼龙宿不是弱者。
他黄药师自然不应是弱者。
想通了这点,黄药师忽然笑得释然起来。
他从床上坐起,抬手拉住疏楼龙宿的袖子,顺势将他扯了过来。
疏楼龙宿也不反抗,任由黄药师手臂从后面抱住他,黄药师整个人都俯在了他的背上,珍珠衣裳格得他脸颊生疼亦不在意。
黄药师道:“龙宿。我去云浮低谷以后……你……回去看看罢。他毕竟死了,你去看看也好。”
因为我知道你口中虽然不说,心里不是没有一点遗憾的。
疏楼龙宿不是吃回头草的人,他可以在放弃剑子仙迹的时候狠毒得干脆凌厉毫不留恋,但是他同样也会为了他的死……而心存惋惜。
疏楼龙宿低低的笑:“你不怕我永远不回来?”
黄药师嘴唇俯上疏楼龙宿的脖子:“我知道你会等我,而我也会一直在云浮低谷等你。”
疏楼龙宿脖子被黄药师啃得舒痒难耐,却是微微的笑了起来:“只要黄药师还是黄药师……”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来道:“明日我便去找佛剑,素还真既然有意让我们回去,还是让他在这里帮你守着襄阳好了……”说着指尖一弹,关上了房门。
所以当慕少艾好不容易哄好了欧阳克,嘻嘻哈哈端着药碗往客房走,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口,门“哄”的一声霍然关住,直直让他吃了闭门羹,顿时将慕少艾噎了个半死。
第二日,疏楼龙宿果然去找正与素还真四处游历探察情况的佛剑分说,几人勾心斗角讨价还价,素还真终是答应留守襄阳,而疏楼龙宿却必须帮助苦境中原解决弃天帝,之后疏楼龙宿连同佛剑分说,带着穆仙凤,黄药师,一同往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
云雾峰,浮云飘渺,终年飘雪,冰川绵延,数里不息。
云浮低谷在阿修罗离去之后,终于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大片大片红莲竟是如地狱劫火一般肆意绽放,妖魅诡谲,连绵铺展开来。
然而当黄药师一行人赶到云浮低谷之后,只见满山遍地的红莲纷纷扬扬,于风中蹁跹如蝶,渐次零落,最后从莲瓣枯萎,露出曼珠沙华的本来面目。
这黄泉彼岸的引魂之花,无论在如何希望自己是须弥山化生池的红莲,却终究只是曼珠沙华而已。
面对着满上遍野纷飞的花朵,黄药师白衣胜雪,对着煽着紫龙扇送他的人微微一笑,道:“龙宿。我会活着回来。”
所以你也要活着回来。
疏楼龙宿眼眸含笑,搂住黄药师,低声道:“华阳初上鸿门红,疏楼更迭,龙麟不减风采,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正盛,醉卧逍遥来……黄药师若是不负龙宿,龙宿必不负卿。”手腕一松,悠然转身,缓步而去,来去之间,依然是干脆凌厉,毫不留恋。
黄药师瞧着疏楼龙宿悠然华丽的背影,忽然有一种,疏楼龙宿永远都只是,都只可能是,全身上下浑身散发出这种身为位尊者的优越感,高高在上的华丽无双的模样。叹息一声,黄药师凌厉转身,缓缓向着曼珠沙华中央行去。
宫灯正盛,昙华夜明,曼珠沙华开了一年又一年。
在不知多少个年头之后。云浮低谷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身华丽的珠衣,剑眉紫发,手中悠然的烟杆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名为“紫龙影”的刀。
那人走到曼珠沙华面前,驻步,悠悠道:“黄药师。你知道么?弃天帝已经下凡了,神州柱断,世界被一分为二,劈成了两半,现在整个中原呜呼哀哉,哀鸿遍野,如果不能修复神柱,这世界就真要灭了。”顿了顿,又道:“素还真那厮不愧为中原第一的腹黑,剑子仙迹明明没有死,却故意让我有了那种不好的想法,倒是我自己多心了,只是没想到佛剑分说一向老实,这次居然联合素还真隐瞒真相,莫非我小瞧他了么?”碎碎念着一些或无关或紧要的事情,疏楼龙宿默然瞧着满地红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的花,隔了良久,如来时一般,缓步踏着步子离去。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在。
沉睡的人依旧在沉睡,等待的人依旧在等待。
每隔几年,疏楼龙宿总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到云浮低谷,对着空旷的山谷说一会儿话,然后悠然离去。
就像是一种习惯。每次都是悠悠的来,缓步的去,转身之间,依旧看不出任何留恋之色,也不管沉睡在花下面的人,究竟能否听得见。
“你知道么?我这次,真真正正的听到剑子仙迹说后悔……但是后悔啊……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可以后悔的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失去了便是失去了,就算是从来,终归没有了原来的潇洒和肆意了罢……黄药师,你说……是么?”
“黄药师。那个黑羽恨长风……也就是魔界的王者银朱武……弃天帝的儿子终于与他老爹翻脸了,两人势成水火,银朱武这人英武霸气,气度不凡,到不愧辱没了魔界战神的名号……”
“还有……弃天帝居然将人界弄得乱七八糟,再让他这样随便乱下去,疏楼龙宿便不是疏楼龙宿了,下一战我与佛剑与剑子两人一起镇守盘隐神宫,估计会有很久不来了,你……保重。”
“黄药师,我回来了。”
“黄药师,千年早过,你再不出来,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你若是真的死了倒好,若是一直这样睡下去,着实让人受不了。”
“黄药师……素还真回来了,至于襄阳那边,听素贤人说慕少艾和阴川蝴蝶君在镇守……你还记得杨过那小子么?听说如今成了什么神雕大侠,倒是让你女儿黄蓉小瞧了。还有郭芙那丫头,已经嫁人了,时间真快,不知不觉那边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呀……”
“黄药师,佛剑分说去过那边一次,听说蒙古大军准备全力进攻襄阳了,这次带兵的居然是阿修罗,若是我们再不回去,怕是又会错过一场战事,想你定是不放心你女儿的罢……”
“黄药师,你再不醒来,疏楼龙宿就要走了……”
疏楼龙宿如往常一样慢条斯理的碎碎念了很久,眼见残阳西下,天边霞光似火,渐次沉寂下去。
煽着扇子转身便准备离开,却是方走几丈,忽然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柔声喊道:“龙宿……”
疏楼龙宿背脊一震,没有回头,然而那个声音这次却是清清楚楚的从不远处传了来:“龙宿……”
疏楼龙宿微微勾起嘴角,转身相看,忽然一阵白光璀璨,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一瞬间从茎上脱落,纷扬四散,漫天繁花,迤逦无限。
而黄药师一身白衣正含笑站在大片的曼珠沙华中间,一头长发如滑丝搭在腰间,那似雪的白愈发衬出那人出尘的绝色风姿,乍然看去,竟是萧疏轩举,湛然若神。
疏楼龙宿没有说话,而是一步,一步,缓慢而从容的,慢慢朝着黄药师所在的方向走了去,待到那人面前,一把将黄药师抱住,力道之大,似乎要将人完全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隔了良久,疏楼龙宿道:“黄药师……你回来了……”
黄药师“恩”一声:“龙宿……黄药师从不让人失望,亦终于没有负你所望,我……回来了……”
声音温柔,飘渺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