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冰帝学园对战的那一天, 东京的天空蔚蓝而澄澈, 几絮残云依留在透明的风中。手冢国光紧紧握住缠着纯白手胶的网球拍, 不住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茶褐色的发丝往下滴,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也开始滑落。
可他并没有顾得上扶一扶眼镜,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裁判员, 以及旁边矗立着的记分牌。在已经停止工作的记分牌上,鲜红的数字有些冰冷刺目。
“总比分7:6!”
“比赛结束!胜者是冰帝学园的迹部景吾!”
刚刚决定胜负的一球最终挂在了球网边上, 回弹落地, 扬起网球场上的一线尘土,宣告着这场旷日持久的对战的结束。
“哇哦!迹部队长赢了!”
“冰帝必胜!冰帝必胜!”
当裁判宣布完比赛结果后,冰帝学园的胜利口号响彻全场,手冢国光微闭着双目, 感受着从左肩蔓延至全身的痛楚,松软无力的手臂终于一点一点地垂下。但他还是死死抓住手上的球拍, 似乎这样能使心中有着某种支撑。
仿佛有一根紧绷的弦在不间断的拉扯下,颤颤巍巍地收紧,晃晃悠悠地松动,最后骤然断裂。
掌声, 欢呼声,惋惜声,网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以及自己的心跳声,许多声音纷至沓来混杂在一起, 青春的热忱与飞扬的热血交织着冲向天际,而落在手冢国光的眼中,却是安静而敛然的毫无波动。
在这排山倒海般的背景音中,手冢国光的表情依旧冷峻深刻。他就像海面上褪去了一切的冰山一样,棱角分明地浮出水面,不带丝毫温度地映照出周围的景象,连同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都无处遁形。
这样的神情,让场边想要安慰他的青学队员们都没能把心中的话说出口,连迹部景吾都少了几分战胜强敌的喜悦。
——而那已经是三日前的事情了。
天气就如心情一样无所适从地变换着,灰白如铅华的天空下,手冢国光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行横道上等待着明明灭灭的交通信号灯,斜上方的广告牌上,正滚动播放着关于某位篮球明星归国的新闻,以及某地侦破的杀人案件真凶。
潮湿的海风裹挟着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已经略近零度的空气跨越鼻腔抵达肺部的一瞬间,隐然令他有种窒息的错觉,暴露在寒风中的脖颈与脸颊则传来些微的刺痛。
“今年东京的气温,好像比以往更冷一些啊……”
手冢国光听见身旁的人这样低声说着。
这座处于关东靠海的都市,气候一直受太平洋上的洋流所影响,本就冷飕飕的空气撞上了寒流,在连续下了两场冷雨之后,潮湿的空气凝结成经久不散的雾,让手冢国光的伤处愈发疼痛难忍。
此前未能根治的旧患,连同与迹部景吾持久战所带来的磨损一起,将肩伤扩展成了超出预想的地步。关节肿胀僵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隐隐作痛,完全见不到停息的一刻,像是被根须缠绕钻入了骨殖的缝隙之中,而在这样的天气里,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德国的骨科向来闻名于世,手术以及复健都已具备成熟的条件,去那里治疗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去往慕尼黑的航程就在明日。
但距离全国大赛开启已经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即使坚定如手冢国光,也仍免不了有几分焦虑——其他人都在迈足狂奔,他却要在原地停留不知道多长时间。
如果赶不上回来该怎么办?如果治疗不顺利该怎么办?如果……这样更为深重的后果一从脑海里冒出来,都让他在心中微微一叹。
红灯暗去,绿灯转亮,川流不息的车流逐渐停滞,而人流则涌动起来。归家的上班族、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甜蜜的情侣与他一同横跨过这条街道。
“该去哪里呢?”
路牌、电线杆、围墙、霓虹灯……身边的景色都飞快向后退去,按照往常的这个时间应该在网球场上待着的手冢国光,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一步又一步,错落的脚步踏在地上近乎毫无声息,在不知不觉中,手冢国光走入了狭窄的深巷当中,然后恍然间与一扇门上的猫咪对视着。
澄清锐利的茶色眼眸与水汪汪的湛蓝圆眼碰触在一起,让手冢国光的心情渐渐平和下来,他打量着那扇漆黑木门上的招牌,猫屋餐厅四个大字,就此闯入到他的视线当中。
是餐厅啊……
“还没吃晚饭呢,进去看看好了……”
这样的念头一旦升起就无法扼制,手冢国光往前一步,伸手握住门把手,缓缓转动,而后屋内的暖光向外倾洒一地。
“叮铃叮铃——”
门内的迎客铃忽然响起,不知是早已有所准备,还是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手冢国光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店内的场景。
“鸣人来了啊!”
有着耀眼金色短发的狐狸脸少年笑呵呵地说道:“是啊店长!好久没吃店里的拉面,可馋死我了!”
“是吗?那我今天可要好好给你做碗面了,那佐助要什么呢?”
“这次要一份番茄炒蛋。”
“黄老师,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你说吧。”
“你真的是老师吗?”
“嗯?当然是啦!这难道有什么好疑问的吗?”黄老师有些不满地回应道。
“总觉得有些怀疑啊……你是从哪所大学毕业的?有教师资格证吗?”
“这……这个……”被问到这些问题的黄老师眼神往左往右飘忽着,说话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当然有啦……”
“是吗?总觉得有些不像……要说老师的话……”说话的人四处张望着,“喏,门口那位比较像一点吧?”
“门口那位?”
餐厅里客人的眼神都投向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手冢国光,他身上的衣服有着平整的肩线,明澈的蓝白交错间连多余的褶皱都没有,三七分的刘海偏向右侧,再配上那副金丝眼镜,确实像是一位教国文或是历史的老师。
而且他的脊背从始至终都是打得挺直,这样严谨的气质,哪怕初次相遇,都会使人心生敬畏。
“……”被误当作国文老师的十五岁国中生手冢国光不做辩解,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是!是数学老师吧!这是我上学时候数学老师的死亡凝视啊!”
“真的……让我回想起了自习课上站在教室后边的班主任……”
“欢迎光临!”受不了客人们插科打诨的幸平纯连忙走上前去,面带笑意招呼道,“这位客人,请问需要点餐吗?”
“这里可以做鳗鱼茶泡饭吗?”手冢国光轻声问道,冷冽的声线像是屋檐上悬着的冰凌。
“当然可以,客人要点这个吗?”
“嗯,就来一份吧。”
茶泡饭是稀疏平常的料理,在日本常常是家里没时间准备晚餐时的应急,但猫屋里却能将其做得极其美味,因此某位大阴阳师总会在这里点上一份,然后坐在角落里慢慢品味。
也正因为做法简易,天妇罗、海苔、鱼饼、梅干、鸡蛋豆腐、苦瓜、芝士……只要你能想到的食材,都能添到茶泡饭里做成千奇百怪的不同口味,简约而适口。偶尔猫屋里打烊后收拾得太晚时,幸平纯也会做随手用厨房里的食材做两碗茶泡饭犒劳她与小狐狸的肠胃。
“米饭的话,放多一点还是少一点呢?”
若是要做得好吃的话,饭少滋味自然会足一点,但是她看那位客人的模样,觉得还是多加一些饭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