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里细雨绵绵,青石板路湿漉漉地积着水。城里的酒家取下了一贯挂在门楼招揽生意的锦旗,就连彩灯也摘了下来。
酒家里用泥炉温着酒,酒香依旧渗进了那绵绵细雨里。但这酒香也压不住姑苏城里的清浅落寞。
除了酒家,不少人家都在门外扎了白花。
只因陆言歌的离世,姑苏城河岸的桃花都失了三分颜色。
陆言歌从不是治理中原的尊主人选,但不论四大世家尊主是谁,姑苏城里都只会听从陆言歌的。
姑苏城上下九流,每个人都受过陆言歌的恩惠。
于富庶人家,陆言歌放出通商之路,从不会因为玉湖宫势大而垄断商路。
于穷苦人家,陆言歌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开粥棚赈灾,是以姑苏城内无流民、无乞儿。
如今陆言歌骤然离世,姑苏城内的人路过玉湖宫时都会驻足鞠躬送一送他。
玉湖宫中更是一片寂静,除了低低的啜泣声,没有人哀哀恸哭。因为陆言歌不喜人哭。
白色的纸花遮盖了玉湖宫琉璃瓦顶与镶了金的柱子。吴三娘抓起一把秸秆扔进火盆里。在她身后玉湖宫与青帮的人乌泱泱跪了一地。
石年跟在吴三娘身旁,虽然她哀痛陆言歌的离世,但更担心吴三娘的身体。整整三天,自从从昆仑下来后,吴三娘便一句话都没说过。
石年回头对苏朗使了使眼色。苏朗会意二人悄悄退出人群。
石年急道:“苏朗,你家宗主可留下了什么东西?”
苏朗不解:“你指什么?”
石年:“整整三日了,夫人竟是一声都没有哭过。她的脾气我最知道了,这是难过得厉害了,要老这么憋着可不行。总得想个法子让她哭一哭才好。”
苏朗认真想了想:“可那得要什么东西?宗主将整个人玉湖宫都留给夫人了。这还不够吗?”
石年在苏朗的胳膊上拧了一把:“你个呆子!女子哪里是要这些东西?夫人可是青帮帮主,稀罕这些做甚?”
苏朗被石年一训更是摸不着头脑。
石年:“你跟了你们宗主那么久,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宗主一直珍藏着的?”
苏朗结巴道:“那……藏宝阁算吗?”
石年气道:“藏宝阁当然不算!那院子名为藏宝阁,却是人人能看,人人能去的。何况宗主富可敌国,怎会在意那藏宝阁?”
苏朗想了想:“我想到了!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石年又要伸手拧苏朗一下,苏朗赶紧说道:“我带你去看看便是。”
不一会儿石年与苏朗二人走回灵堂,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不定主意。因为两人手里拿的东西确实令人费解。被陆言歌珍而重之放在柜子里的东西,竟然是一箱子最普通不过的鹅卵石。
最后还是苏朗鼓起勇气拿着盒子走了上去:“夫人,这是我收拾宗主东西时找到的。”
吴三娘接过苏朗手里的锦盒,轻轻打开了盒子。
苏朗:“我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但宗主却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有一次我打扫时不小心将着盒子打翻了,里面的石头滚了出来,宗主发了好大的脾气。捡回石头后,他拿着盒子数了好几遍,发现少了一块,便在屋里四处找,找了一晚上都不肯睡觉。”说道此处苏朗不好意思起来:“我心疼宗主,便去找了块差不多的石头放进去。没想到却被宗主发现了,被他罚跪了一晚上,之后他便不让我碰这盒子了。”
吴三娘玉白的手指拂过盒子里的石头。这些都是常见的石头,在河边更是多得很。这些石头每一块都极其普通,可每一枚石头上又有自己的花纹,若不是日日看着,将这些石头的花纹都记在了心里,哪会发现这其中的区别呢?
“哒”一滴泪水落在那盒石头上,吴三娘双肩轻轻颤抖起来,模糊中似乎又看见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俊朗少年。
那一年,陆言歌不过十七岁,吴三娘也只有十五岁。
陆言歌是姑苏城中最富盛名的公子。而吴三娘是姑苏城里臭名昭著的野丫头。
陆言歌的父亲陆知舟自少年时便开始打理玉湖宫,那时陆知舟出东海,走西域,打通了中原与西域、东瀛、高句丽的通商。姑苏更是空前的繁盛。
因陆知舟极少归家,每每回家之时便会检查陆言歌的课业,稍有一点不对便会罚跪一整天,连饭都不准吃。
姑苏人皆说陆言歌自幼聪颖,是个不多见的少年奇才。可陆言歌知道自己哪里是什么奇才,不过是比别人用功更多一些罢了。
当然吴三娘也知道。
陆夫人心疼陆言歌,为了能让陆言歌少挨一些罚,表面上总是装得很严。不让陆言歌随意出玉湖宫便是一条。
吴三娘可不一样,就算被吴老夫人罚,她也敢跳进水里游上岸自己玩去。
吴三娘自幼就跟着青帮的那群莽夫们长大,性格也是无法无天,最是看不惯那些富庶人家的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们。要说最看不惯谁当然是这姑苏城的第一公子陆言歌!
吴三娘在姑苏横行霸道的时候,最常做的事情便是扒玉湖宫的墙头。
经常要在水里游的人,总是喜欢辫一头辫子。吴三娘也不例外,一头青丝都辫成辫子,一半在头上绾一个髻用银簪簪上,另一半便搭在肩头。
吴三娘有一个口袋,用鲨鱼皮制成,兜里总是少不了几块石头和一个弹弓。那些石头都是她从青帮河边随手捡来的。
吴三娘趴在墙头,对准了书房里伏案读书的陆言歌。若这石头砸在陆言歌头上,准能砸出血来。但吴三娘准头好,弹弓上的石头每每都对准了陆言歌手中的毛笔。
“哒”一块石头射出去打偏了陆言歌落在宣纸上的狼毫。笔尖在宣纸上画出一道长长的痕迹,陆言歌抄袭的这一页便毁了,又得重写。
陆言歌放下笔,皱眉看着趴在墙头上的吴三娘:“又是你?”
吴三娘坐在墙头啃着不知从哪顺来的果子晃着脚,讥诮地看着陆言歌:“你天天背这些之乎者也有什么意思?”
陆言歌皱了皱眉头伸出手去要关上窗户。吴三娘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弹弓威胁道:“你要是关上窗户,我这一次可就会连你窗户一起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