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演员,尤其是刚刚在演技方面升了级,对演员身上的这种有内而发的情绪格外敏感。她亲眼看见贺新不经意间抬头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但她敢肯定男朋友一定没有发现自己,因为当演员一旦沉浸在人物的情绪当中,他的动作、目光其实都是无意识的,甚至你就站到他眼前,他可能也会没啥反应,或者反应很迟钝。
这时导演兼演员的于飞鸿已经脱掉了身上的羽绒服,露出里面穿着的月白的旗袍,整个人一下子显得柔细娇弱。
只见她又跟贺新低语了两句,而贺新虽然在听,但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到银杏树下,低垂的枝叶遮住了他大半的身影,若隐若现。
“好,准备!”
随着现场执行导演拿着大喇叭大喊一声,现场用于照明的探照灯瞬间熄灭。只留下事先设置好的六盏灯,门口一对,树枝上挂着一对,石桌上摆着风灯,屋子里还亮着一只。
“灯光就位!”
“收音好了!”
“摄影没问题!”
“A!”
于飞鸿饰演的阿九转世投胎后的莫小玉正在等好友雅萍,好友久不至,桌上的茶都凉了。她便提着壶进屋,重新烧了水,刚沏了两杯,忽听夜鸦啼鸣。
“呜……呜……”
当然这是心理暗示,现场可没有乌鸦叫,但要做出反应。
就见她站在窗口张望,并未觉得异常,跟着却一怔,定睛看向那银杏树。离得稍远,灯光微暗,依稀见得一个人立在树下,面部被枝叶遮挡。
她以为是雅萍再跟自己玩闹,便笑道:“出来吧,等你半天了!”
“沙沙!”
就跟贺新第一次来到这里,自己琢磨戏的时候一样,身上的袈裟带着叶动,缓缓而出,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渐露一张男子的轮廓。
“啊!”
于飞鸿惊叫一声,拉开抽屉,取刀在手。他立时顿身,往后退了退。
对峙,沉默……
过了半响,她见对方始终未动,不觉有恶意,索性端茶到了院中,大起胆子道:“不管你是谁,既然来了,就请出来喝杯茶吧。”
真的很难理解女子会这么胆大的,但原著中就是这么描写的。
“你不害怕了么?”贺新悠悠道。
他的声音似远似近。
“我与你无冤无仇,我想,你也不至于要害我。你既然路过,喝杯茶也无妨。”
听了这话,贺新才迈了步子,在树叶与光的交缠中,缓缓走了出来。黑衣,清瘦,似站在那里好久好久,久的满身尘埃,久的那叶子在他肩上落了一年又一年。
长夜清冷,小院幽暗,俩人移了几步,隔着石桌坐下。她抿了抿茶,有些无从开口,他便笑了笑,先问道:“你在等人?”
“哦,是啊!我在等雅萍,她一向都不大准时的。”
于飞鸿放下杯子,双手轻绻,小心试探道:“那你是……”
“哦,我也在等人。”
“你一直都在这儿?”
“是啊,我一直都在这棵树下,等了五十年,我们约好的。”
贺新静静的看着她,仿佛前世也曾有过,随后又低头,那深碧色的茶沉浮在杯子里,就像一个古老的传说在夜晚的空气中漫开。
鬼语人言,你我殊途,已是露了一半结局,卷着一半空留。
他幽幽地诉说着往事:“五十多年前,这里是座寺院,哥哥在另一边的山里扎寨……”
“那天我去猎鹿,走了很远很远,她穿着红衣,坐在石上吹笛,哦,她叫阿九……”
对面的于飞鸿静静的听着,他的声音轻柔,可听着感觉深重。
五十年,这里住了很多女子,每见一人,他便讲一回故事。
五十年,他舍身弃道,误了轮回,甘成野鬼。
五十年,他看着这张脸,讲着故事,心里却叹:唉,阿九……
站在院子角落里程好虽然听不清男朋友在说些什么,但是看他诉说时或悲或喜、或开怀或落寞的表情,以及看着于飞鸿那深情的眼神,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阵阵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