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钰上次睁开眼的时候, 便是在水里, 这一次睁开眼还是在水里。
夏省之的船出事了,这一次袭击他们的似乎不仅仅是普通江盗那么简单。这一伙人一看便是训练有素,杀机凛冽, 不是来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个散兵游勇。夏省之几乎是立刻便觉出了不对,一面让人抵抗, 另一面却吩咐人立刻送林钰走。
这些人是抱着必杀的心来的,林钰作为事件的亲历者, 肯定会受到牵连。
来人的身份夏省之已经有了猜测, 不说是夏省之自己惹不起,便是林钰也惹不起。
只是夏省之还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大妄为到这种境界。
盐商们的手段多了去了, 为了利益二字, 又有什么抛不下的?夏省之深知在这利欲熏心之下,少有人能保持本真, 正直的盐商都已经死了, 有了卢家作为前车之鉴,还有谁能来个“后事之师”呢?
只是这些人有备而来,正打了夏省之一个措手不及。
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给凿漏,舱内进水,本来就是自顾不暇, 内外着火,根本看顾不过来。更何况对方人多势众,即便夏省之智计过人, 这个时候能保住的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下面的人要送林钰上小船,可事情哪里是那么简单的?早已经有人在水下等候,这个时候是在船上是死,下水也是死。
林钰正撞上一名黑衣人,即便躲过几招,却翻了船,被人抓住机会当胸就是一刀。
林钰从没想过,自己在被一刀砍了脖子,血洒断头台之后,竟然还要将自己的血洒在这浩浩大运河上。
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在这大运河上走了半辈子,跟着那盐船来来往往,乃是生之于“盐”又因“盐”而亡,家族世世代代都与一个“盐”字挂钩。而他林钰,不管换了什么身体,不管走到哪里,深刻在骨血之中的那些东西不会改变。
林钰想,因盐而死,也该是值得的。
在这浩浩河水之中,林钰的意识已经沉了。
而夏省之,在逃出生天之后,已经找不到林钰的踪迹了。
这一次,夏省之损失惨重,大船已经消失,但因为这江上一战惨烈,官兵介入,最后夏省之得到了保护,从陆路回到了扬州。
不过带回去的,却是关于林钰的噩耗。
人受了重伤,又跌入江水之中,太久没有大打捞起来,失去了消息,这种事情说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大运河本身水流不急,不同的河段有不同的流向,地势高低对运河的影响极大。
前一阵下过暴雨,济宁河段水流湍急,又加之沿路江堤出险,洪灾泛滥,又哪里找寻林钰的踪迹?
回到扬州的夏省之,心情很是沉重。
林钰无疑是一个很出色的人,他也觉得这人应该是能够成为朋友的,只是——只是没有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此事多半还是林钰被夏省之牵连,即便是见惯了人情冷暖,可夏省之却知道这一回自己心里有愧疚。
林如海已年将半百,前一阵丧妻,今日他却还要为这人送去噩耗。
站在林府外面,夏省之脸色有些苍白,想了很久,还是叫人递上了拜帖。
林如海这边消息若是灵通,想必现在已经知道了。
林钰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息传到贾府,也是人人皆惊,众人都说不出话来,没料想这样的意外竟然发生在了林钰的身上。
这些人到底是个什么反应,林钰是不清楚的。
水流太急,他起起伏伏,只凭借着一点本能在水上漂浮,可身上有伤,虽然临时躲过一些,那伤口却还吓人极了。
早已经意思模糊的他,也不知道被那湍急的河水带到了何处,自觉像是一具浮尸飘在水面上,还抱着一块木板,这是船散架的时候被他抱住的,能保证自己不沉到水底去。
隐约之中似乎听到什么人说话,还有船工的号子声,林钰睁不开眼睛,只能听着。
“那边又漂过来东西了,这水灾真是愁人啊。”
“左右不关我们什么事,济宁正在运河跟黄河的交汇处,之前出了事情,说不定是那边的人呢。”
“你是说夏省之?”
“沈姑娘,您怎么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