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眼已至元宵。荣国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珠飞红摇,装饰得犹如不夜天一般。作为目下宁荣二府辈分最高者,除却立志修道的贾敬自呆在静室之中外,两府侄孙皆齐聚荣国府贾母的膝下承欢,儿孙盈室,花团锦簇,个中快乐委实难以言传。独有一遭……
贾母的眼睛在子孙堆里来回找了几番,终于忍不住向宝玉问道:“你林妹妹呢?”宝玉正自吃酒,闻言放下酒杯道:“她晨起着了风,午后便渐渐有些咳嗽,怕过了病气给您,只好不过来了。”
黛玉近年身体渐佳,一贯是无病无灾的,这一猛然生病,便让贾母吃了一惊,忙追问:“可请了大夫?这几日忙得黑天拔地的,你林妹妹那边出了事,我竟是不知道,偏凤哥儿也不提一句。”
“紫鹃刚报给凤姐姐,凤姐姐就让人把王太医从家里捉来了。”宝玉忙替凤姐辩白,“看了脉,也开了方子抓了药,说是叫按时吃药,清清静静的养两天就好了。因林妹妹说不打紧,没得扫老太太的兴头,才拦着没让凤姐姐说的。”
“这孩子,想的也忒多了。”贾母叹道,便在席上指了几道菜,叫琥珀给黛玉送过去。琥珀应了,将菜用捧盒装了,一时回来回道:“林姑娘说劳老太太惦记着。”又说,“我走的时候林姑娘已吃了药,这会子约莫已睡下了。”
宝玉本打算在席上略坐一会儿,便赶去潇湘馆探病,此时既知黛玉已睡下,生恐自己这时过去,探病不成倒扰了她休息,倘若累她走了汗风寒更重反为不美,便打消了念头,定下心来陪贾母说笑。
凛风鼓荡,吹得衣衫猎猎作响。黛玉勉强在屋脊上站稳,将风帽拉得更低一些,遮住了半数脸孔,也遮住了眼底的忐忑。她从前不是没有偷溜出去与赦生幽会过,可那是在宫里,有赦生神出鬼没的身法,最重要的是有她所寄居的长信宫掌宫之主元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开方便之门,方才进出无阻。果真要她从大观园里溜出来和赦生相会,饶是她事先在心底将所有可能的变故都盘算了十来遍,连带着也做好了一切应对的安排,还是止不住心底的担忧。
敏感多思,乃至于疑神疑鬼,这本就是她天生的性情。
大抵是以为她畏惧寒风,赦生张开结界将她罩了进去,不待她反应,便一把把她捞起到怀里抱着。黛玉微微闭眼,但觉他身形一轻,下方的灯火已成急速后退的缭乱星雨。外围寒风凛凛,结界内则半丝风声也感受不到,只有赦生襟口的风毛搔在脸上,有痒痒的触感。黛玉不由轻轻一笑:“羲和御日差可拟。”见赦生低头看她,神色疑惑,黛玉莞尔:“夸你跑得快呢。”
“若有雷狼,我会更快。”赦生郑重的声明。黛玉早已习惯他这一提到自家狼便两眼放光的模样,正欲打趣几句,他却身形一顿,将她轻轻放下:“到了。”
黛玉整整斗篷的系带,又转身替赦生也整理了一下,方才打量向周遭。但见白墙乌瓦,树悬明灯,虽不比荣国府壮丽豪阔,却也颇为清雅。赦生敲了几下门,那门应声而开,出来一位管事,目光自他与黛玉的脸上巡过,登时露出惊艳之色。黛玉不惯被陌生男子如此打量,便往赦生身后躲了一躲,那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小的失礼,失礼。赦三爷和夫人这早晚就到了?您老要的酒席业已备好,”说着闪身让开,“两位里面请。”
黛玉又将风帽拉低了一些,侧身瞟了赦生一眼,以耳语一般轻巧的声音叮咛道:“夫人?”赦生没有说话,只穿过斗篷悄悄的牵住了她的手,唇角略有上扬的意味。黛玉回过脸,两颊微微发烧,却再不逼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