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个和尚大咧咧的往自家老太太、姑娘跟前一站,出其不意之下,贾府的众仆婢齐齐皆是一呆。之后见贾母与他攀谈,纵有心撵人,也显得不是时候,直到听到那花和尚竟敢讨黛玉去,登时炸开了锅:“大胆!”
年长之人于神佛之事颇为崇信,贾母也是本着此心方才好言好语的与这位直喇喇出现在女眷堆里的无礼僧人说话的,谁知他为人是如此不尊重,居然妄想着讨黛玉,饶是贾母和气惯了,此时也不由大怒:“哪里来的混人!给我拿出去!”
众仆婢等的就是这句,当即一拥而上拉扯他。谁知和尚步伐飘忽,在人群里乱窜,不知怎地一堆人竟撵他不着,还冲着黛玉大喊:“既已开悟,何必执迷,随我去吧!随我去吧!”
既已开悟,何必执迷?黛玉被他当头棒喝,登时一怔。天女有所思的含笑眼眸,手中披离妩媚的仙草,似曾相识的梦幻之感……
她陡然醒破,只觉得后心发凉,却是流了一身的冷汗,下意识的以心音唤道:“赦生!”
那头赦生很快回复:“怎么?”
他的声音自不可知的空间透来,似烈火之于冰窟,很快的驱离了她心中的恍惚与恐惧。黛玉正待将癞头和尚之事告知他,将将说出之际,又有些疑虑,只得定了心,胡乱拉了个借口出来:“二月是我的生辰,你打算怎样贺我?”
今岁堪堪便是黛玉的及笄之年了……赦生沉默了,届时贾府必会为她操办及笄礼,可那是旁人的,与他无干,他该如何为心悦之人庆贺她的成年仪式,倒正是个该深思的问题。
“你自个儿好生想吧,回头要是不好,我可是不依的。”黛玉说罢便飞快的掐断了彼此的联系。那厢癞头和尚兀自疯疯癫癫的喊个不住,贾母给气得浑身打战:“快!快把这恶僧锁去衙门,问他个坑蒙拐骗、拐带妇女之罪!”
早起凤姐身体不舒服,故而留下在府里休息,没有跟贾母与黛玉同来。此时骤然一乱,也没个主事的人,鸳鸯急急率领几个大丫鬟把贾母与黛玉护起来,又拉住一个婆子:“快到外面把珍大爷叫来,叫他带几个有气力的小厮过来抓人,快些,别让这秃驴冲撞了老太太和林姑娘!”
话刚说完,贾珍却已经进来了,两下碰在一起,鸳鸯还来不及说话,便见贾珍慌忙的向贾母喊道:“老太太,凤姑娘不好了!”
这一嗓子下去,满场寂静。那癞头和尚仰头狂笑一声,一闪、再闪,便不见了踪影。
是日,凤姐因连日劳累过度而小月,落下七月大的胎儿,伺候的婆子私下说,那是个手足面目已长全的男胎。
妇人小月,未嫁姑娘不便前去探望,故而黛玉虽心中挂念,却也不得登门看望,只得将赦生从前给自己搜罗来的各色名贵药物挑出一些使了紫鹃带两个婆子送去,待她们探病回来,才拉住人细细盘问。
“二奶奶还不能见人,是平儿接待的我们。统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来来回回来了三拨太医,一个个叹气摇头的,平儿的眼睛也肿着,看光景怕是……”紫鹃叹了口气,生生的将“不好了”三字咽了下去,“那些人说二奶奶原是先天气血两亏的禀赋,这些年仗着年轻劳心劳力,生生的把底子给耗空了。她又好强、心气重,难免家常又要时时动气,更是伤了身。这回若是狠命将养时日,或许还能恢复几分,稍有不到之处,只怕日后……”说着面色便是一红。
黛玉何等聪明,见她这欲言又止的含羞之状,便知她想说的是生育之事。凤姐之夫贾琏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孙,子嗣传承乃是第一等的大事,如何能不加倍重视?偏凤姐嫁来这几年时候,什么样的大事都经过三番四次,独有这生育只经历过一回,生下的还是个女儿。若在别家,早夭张罗着纳妾蓄婢了,然而一则凤姐好妒,自问自己尚且能生,卧榻之旁便容不得他人酣睡;二则贾家与王家世代联姻,看着互为亲戚的面子上,凤姐与贾琏又年轻,日后的日子还长,也不好逼勒太过;三则凤姐未雨绸缪,早早的将自己的心腹丫鬟平儿充为贾琏的通房丫鬟,堵住了悠悠众口,她又深得贾母疼爱,才容她拖着贾琏过了这些年。前些日子好容易有了喜信,宁荣二府上下,乃至王家,多少眼睛都盯在了她的肚子上——可这一胎偏偏就掉了,掉了的还是个差三月便生下来的儿子,还因为这一滑胎,以后她在生育上几乎是绝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