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得窗棂通红,纷杂错乱的人影忽长忽短,喊打喊杀声倒灌进来,与宫女太监们的哭喊惊叫之声乱作一团之际,皇帝钻在一张桌子下,脑袋懵成空白的糨糊:“护驾!护驾!”
除了扯着嗓子干巴巴的喊“护驾”之外,他已经记不起别的词儿了。
殿门很快被轰开,皇帝抱着头抖衣而颤,耳听着当先叛军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一颗心都快要跳出胸脯。本朝开国不过百余载,开国的□□爷自不必说,彼时做太子的太上皇也是跟着□□爷在疆场上七进七出的狠人,很是练就了一番铁血气质,可惜轮到皇帝却实实在在的仅仅是名承平天子,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是以尽管心知无用,但感觉到搜查的视线被头顶的头顶的桌子隔住,这猝然而来的绝境之中,他居然还生出了一点稀薄而虚幻的安全感来。
等等,怎么头皮有点凉,似乎刮起了一阵小风?
皇帝慌忙的把头抬起了一点,便看见给自家带来安全感的桌子飞了起来,宛如一块密不透风的屏障,狠狠的砸到了最近的叛军身上,而自家素来病弱的爱妃贾元春紧随其后,硬生生的连桌带叛军的将之推出了五步之远,接着从桌后翻出又翻回,他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她已然拎了不知从哪里夺来的器械过来,不由分说的把铠甲和兜鍪往他身上头上一套。皇帝全程懵然,感觉手里一沉,低头去看,才发现手里被她塞了一把剑。
“莫慌,历年秋狩时怎么做,如今便怎么做。”殿外跃动的火光将元妃清白的侧脸映做绯红,语气平淡,仔细听来甚至还有几分浑然轻松的意味。哪怕是生来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承平天子,哪怕和他交过手的侍卫、武师们一律都是在放水,哪怕每年秋狩亲手猎到的所谓野兽有一大半是提前圈养备好的,但毕竟自小在国中最优秀的武师教习下习武,与周遭只知惊叫逃命的女人、阉人们比起来,皇帝的武艺仍是最高的,只要他提起胆气,寻常禁卫军一时半会儿还真别想拿下他——理论上。
然而皇帝没能从她淡然的语气里汲取一丝镇定,只是茫然的盯着她看,头脑一派空洞,连带着身体也呆笨得像块死死扎根在原地不肯挪步的石头,实力诠释着“吓懵”为何物。
最糟糕的情况仍是出现了。元妃只扫了他一眼,目光便转回了推开桌子重新包抄起来的叛军身上,微不可察的一挑眉,神色涣若冰雪,分明已携了修士元瑶的清傲模样。
修真者绝不可以神通欺凡人,即使命悬一线也至多仅能藉神通自保。当然若是仅仅只有这些叛军,哪怕不用神通真气,她自保也是没问题的,但若是伤了皇帝性命,她从前的一应努力岂不是要付之东流?
眼下情形,若是唤作其他精修法力的修士,少不得要进退两难。可换作元瑶,纵有麻烦,可也不算为难——因为她是以武入道。
欺前一步又夺了一柄剑,顺手一抹,一名叛军的肩膀已被削了大半。杀猪似的惨叫震得离得最近的几名叛军同时一愣,紧接着血光四溅,自家执着兵器的手合着兵器一起坠地。惨叫声登时装大了数倍。
剑总不如枪好使。元瑶避过了飞溅的血水,随手将染了血污的剑在滚地惨嚎的叛军身上拭净。殿外的叛军已注意到了殿内的变故,鉴于当先闯入的叛军败得是那般的既快且惨,眼见得传闻中体弱多病的贤德妃一人一剑当关,居然有些不敢入内,索性在殿外放起火。
元瑶在闻到第一缕烟气后即意识到了他们的盘算。想用火攻把皇帝逼出来?出来便是个死!即便皇帝畏惧不出,呆在殿中除却被烧死与熏死外亦再无他选。可殿里除了皇帝之外,还有几十名宫人未及逃出,而他们闯进来的同袍也还一息尚存。就为了致一个皇帝于死地,便不分敌我的要将所有人都付之祝融,真是好毒的心肠!
这群宫人好歹也与她相处了好些时日,怎好让他们无辜受死?为今之计,只有让皇帝先出去,叛军的注意力被他引走,其他人方可借机逃生。
“随我出去!”她高声道,脚尖挑起一名叛军朝烟气最淡的窗外踹了出去。破窗而出的同僚令围在那里的叛军队伍出现了一瞬的空隙。元瑶提着兀自呆若木鸡的皇帝的领子紧跟着跃了出来,剑花团团如雪,所经之处血雨并残肢断臂纷飞。皇帝被淋了一头一脸的血,终于“啊啊啊啊啊”地惨嚎起来。
元瑶在打晕他和管他去死两个选择之间犹豫了一下,勉强自己耐着性子劝道:“皇上镇定。”
皇帝:……朕镇定个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元瑶无语回头,一脚踹在皇帝膝弯,让他倒地避过兜头一刀,顺势矮身欺前,将袭击的副统领抹了脖子,这才打后颈把软成一团烂泥的皇帝重新拎了起来。
“皇上镇定,”她再度说,似乎自己并非在顷刻之间将来袭的数十名叛军灭得一个不剩,而只是轻轻巧巧的写了幅字、画了副画一般,语气清婉如常,接着做出了一个侧耳细听的动作,补充道,“又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