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他审视了许多人的眼睛深深望进苏湛的眼底,却什么也看不到,如同月亮照进了深井中,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苏湛缓缓笑了,道:“胡大人,我没有什么可要的。如果说真要有的话……我想成为胡大人的朋友。”
“朋友?”胡濙愣了,走遍了天下,还没见过有人会提出这样的一个交换条件。
“不错,”苏湛点了点头,“我相信胡大人一定是拿我当朋友了,要不然怎么会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善罢甘休了呢?”
胡濙笑了:“苏大人在说什么?”
苏湛的眼睛盯着胡濙,两人似都看透了彼此,却又似都看不清彼此。
“我是说,胡大人放过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胡濙心中一动,他查了苏湛那么久,自然知道他不是寻常之辈,为何要放过他,为何不再深究此事,自己似乎也说不清楚。但是他心里明白,不论苏湛是不是真的是道教之人,也不论他是不是真的会法术,抑或是他会的那些是巫术或妖术,他的心是明净的。
当他在翻查苏湛时,寄出一封向着六安的信,不久之后,也得到了回音。得知在那边,曾经那个地处一方的恶霸在苏湛的作用下,资助当地才子入学,帮助当地百姓温饱,这一切,若不是苏湛,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他是一个带着奇迹的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胡濙想,如果说,自己要找寻建文帝这件事是一个奇迹的话,那么自己又为何要将世间其他的奇迹灭杀?只有相信了奇迹,或许才能自己创造奇迹。
他没有再纠缠苏湛,他将一切抛在脑后,他要继续走自己的艰难道路。
却没想到,暮然回首,奇迹果然找上门来了。
此时此刻,他能说什么呢?
他只好用一句话来作答:“好吧,苏湛,我认你这个朋友!”
苏湛笑了,她的笑容如冬日罕见的花开,霎时使得周遭温暖起来。
“那朋友之间,我就说句笑话吧。”苏湛走到胡濙身侧,附耳过去,悄声讲述了在湘西曾经遇到建文帝的行踪。
说完,苏湛立直了身子,笑道:“只是个笑话,胡大人只当没听过吧。”
胡濙眼中透出难以言喻的感激神色,点头道:“我知道了。苏湛,有朝一日,我们朝中再见。”
苏湛豪迈地拍了拍胡濙的肩头,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说出了这一切,苏湛也像是舒了一口气,这本来是太子朱高炽告诫她不要妄加言语的东西,但是她此举,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如今在朝中,她的确有几位交好的高官,但是,与她为敌的人也不在少数,特别是汉王一派,任何找出一个人来都可以伸手掐死她。虽然如今锦衣卫依然是在朝中呼风唤雨,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东厂建立,到那时,这厂督之位的人选,将对自己的生死存亡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她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力挺王彦上位,否则,到时候让朱高煦亲近的太监夺了这个位子,那么不仅仅是她自己,甚至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夏煜,都安危难保!
表面上,她实际毫无所求地帮了胡濙一把,实际上,这个大大的人情却是物有所值。
此时的苏湛,已和几年前在夏煜面前叫嚣着别人的冷血无情的她大不相同,她领悟了这浪潮中一叶扁舟的无力感,也知道想要做时代的弄潮儿并不是简单的事,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是要想独领风骚,这棋盘的布局,她要谨慎地走出每一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伪善,这不过是一个双赢的合作罢了。
在年关之前送走了胡濙,宫里又开始上灯,每年的这个时节,苏湛总是过得不安稳,回首望去,竟然都没有在京城安心守岁的记忆,她无语摇了摇头,只盼得这一年平静而过,不要再生什么事端了。
所以,在腊月门里朱瞻基的突然召见,使得苏湛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和朱瞻基已经很少见面了,朱瞻基对她的热情似乎已经也随着这冬日的严寒,而消减了下来,其实她又怎能知道,那不过是雪藏罢了。
屋内很暖,朱瞻基坐在椅上,腿上搭着一片白绒绒的貂皮,他让苏湛坐的离得自己很近,只有咫尺之远。苏湛坐着望向朱瞻基,能隐隐嗅到他身上美好的清香,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面如桃花的少年了,他的脸庞日渐有了成熟男人的味道,一举一动之间,皇家的气度总是不经意得透出。苏湛越来越感到,自己已经不敢同他玩笑了。
她暗暗揣测着朱瞻基找她的原因,却又不敢深思。
朱瞻基的眉宇间神色很淡,语气也似乎只是聊起家常一般,轻轻说道:“我找你来,不为他事,只是快过年了,想给汉王叔送点礼物罢了。”
此言一出,苏湛不由得神色凛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