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煜骑在那匹枣红色快马上,在风雪中疾驰着,风雪像刀片一般划着脸颊,心中的痛意却更胜,似胸腔中刺穿了一把毒箭,正一点点销魂蚀骨。
哒哒的马蹄声像是踏在心头,回忆起往昔的一幕幕,曾经无数次在阴影里注视着的容颜,在红烛之下双掌之上捧托的一张小脸,那娇艳欲滴的唇瓣和动人神魄的低吟,那瘦削白皙的双肩和滑腻雪白的胴体……一切美好得如同仙子一般!又为何忍心抛却!
嘶——
夏煜突然勒马!
枣红宝马发出了嘶喊,划破夜空的泣鸣。
夏煜调马回旋,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方才苏湛气极的神色此刻在脑中不断盘旋,让他心痛不已,甚至喘不过气来!
自己是发了哪门子疯!竟然这样对待深爱的苏湛!而且她还怀着孩子!
夏煜打着马往回赶,很是后悔!自己那时真是被气糊涂了!
前几天在皇城的时候,曾经遇到王彦,他似漫不经心地提起来探望苏湛,苏湛又问起朱瞻基是否安好的事,王彦还提醒夏煜,朱瞻基新建的那所别院很是奇怪,虽然来来往往有佣人,却没有主人,院中花鸟鱼虫,无不齐全,朱瞻基在里面总是一待就是一天。正是因为如此匪夷所思,在厂督王彦的提醒之下,夏煜才派人去探究一二,结果却发现那寝宫中孤灯相伴的,只有一副画像,画的竟是苏湛。
心中似百蚁撕咬,却还是忍了下去,自己狂妄的占有欲,在对于苏湛的爱意面前,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偏偏!苏湛又提起老僧和方宾的死,其实这事也不是他的所为,只是在老僧死后,他才从王彦那里知道,他还未及深思王彦是如何知道此事,王彦就苦苦相求,让他不要和苏湛说起这事是他做的,否则苏湛肯定绕不了他,他也是一时糊涂,也是为了保全苏湛的万无一失。而方宾的事,他更是没有插手,这事都是东厂找人查抄的,虽然用的是他的手下,但是全程之中,他都没有监控。
有那么一瞬,自己想脱口而出,把王彦推出来,挡住所有一切的盘问,不让她再无端地难过,但是却又迟疑了。
耳鼓像是被她的话语烧灼,原来自己在她的心里,从来就是与杀戮如影随形,那血腥的一切,无论怎么摆脱,总是像影子一般,与自己纠缠不清。
她竟开口,说让自己离开锦衣卫。
一霎,觉得心中顿生死寂。
王彦曾经笑着和他说,苏湛说不定会让你离开锦衣卫,这样你便再也没有权力阻拦她了。
当时听来,不过是一个玩笑。两人都在偌大的宫城中笑得爽朗。
可是,她居然真的提了出来,王彦居然一语成谶。
纵使没有这个玩笑,他也是暂时不能离开锦衣卫的,他在用锦衣卫的权能查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还没有得出结果,他是不会离开的。
纵使无数次,他曾经设想过带着苏湛远走高飞,但是如今他逐渐明白,一个人的责任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既然走上了这个位置,就要做这个位置该做的事。
曾经义父也是这样教导他的,他不能背信弃义。
如同在他背上如烙入灵魂的那个字——义!
然而此时此刻,他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长睫上也被夜雪沾满,但是他的心却一片澄明,他只想着回去,回去拥抱苏湛,告诉她一切都无关紧要,哪怕下一刻就天崩地裂,自己也要和她在一起,生生世世,再不让她难过,再不让她心伤!再不口无遮拦地说出伤害彼此的言语,那些言语就如同双刃剑,伤了苏湛的同时,却伤得自己更深!
刚才仓皇疾奔的时候,不觉间竟走了那么远,此时只有懊悔不迭,恨不得马上生出翅膀来,一刹那就飞回苏湛温暖的小屋……
而此时在门房中的刘武,心中却总是忐忑不安,方才夏煜刚进门没多久,就又听到牵马的声音,出屋查探,竟然是夏煜要走。
他的脸色在门房的灯下显得铁青可怖,像是凝了巨大的怒气,刘武满腹的话本来都要脱口而出,却又咽了口唾沫,随着吞咽都吞回了肚子。
这可不用问了,定然是他和苏湛吵架了!
也许就是为了那两个死人的事!
唉,苏湛也真是的!刘武心想,不就是两个不想干的闲人吗?犯得着因为旁人自家人吵成这样么?
拦不住夏煜,只好在风雪中送走了他。
回到屋内暖和了片刻,却又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提上一个小纱灯,往里院走去,他不是想去八卦事件来龙去脉,而只是想去看看苏湛有没有事,此时的布靴踩在地上薄薄的雪层上,一步步微微打滑,他在揣度着苏湛是在哭泣,还是在暴怒?看夏煜那个神色,苏湛的暴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刘武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时候去打扰她?可是脚步还是慢慢挪去。
到了里院,却见苏湛房间屋门洞开,寒风呼呼往里灌着,已经吹熄了烛火,整个院子黑洞洞的,只有自己手里持的小纱灯微弱的光芒,也在风中摇摇曳曳,倒显得很是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