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支…白骨嶙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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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知晓的海水中,漂浮着一丛暗金发丝,少年惨白的脸庞泛起青紫…眼睛半睁半阖,四肢微微展开,如同浸泡在玻璃瓶中的标本,毫无反抗任由暗流席卷着往更深处拖去。
漫无边际的黝黑水底,平静水流蓦然向内凹进,仿佛有看不见的吸力吹开水流,水波动荡不定,只余得白骨的手凭空出现在少年毫无起伏的胸前。
五爪箕张,尖利的指甲去势如电…仿佛要把少年整个穿透,却在触及的瞬间堪堪停顿。
如果有人看得见这幕定会恐惧不已,那只骨肉销烂的手攥紧少年的衣襟,随即少年身前身后空荡荡的水中渐渐有莹绿闪烁。
那些光点吞吐不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涨大――――水流象是被巨力搅动一般退开,莹绿光芒最终在少年身侧形成一道壁障。
不多时有许多模糊的影像缓缓成形。
都是腐朽不堪的样貌,狰狞到可怕的尸骸却以护卫的姿态簇拥着少年。
‘光秀少爷…’
莹绿光团在海水中渐渐移动,随波逐流。
少年闭着眼,皱紧的眉间不知不觉竟缓缓舒展开…就象是做着极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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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暴雨一贯毫无预兆,前一刻晴空万里,下一秒就是乌云四合,倾盆而下的骤雨打得人措手不及。
日吉若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敲开父亲的门。
此处却是离岛,位于东京湾以西十几海里远,日吉组最安全的场所之一。
男人坐在高背椅上,双眼微微眯缝着,背后是落地玻璃窗,窗外天空恰恰滑过一丝闪电,青蓝色的光芒映出他明灭不定的神色。
“父亲。”日吉若走到近前,低声问候。
日吉律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姿态,一双睿智的眼眸眸光显得有些阴沉;两人各自保持姿态相对许久,日吉律缓缓开口,“都知道了?”
“是。”
“那么…接下来你怎么看?”
听到这般询问,日吉若怔在原地,暗金双瞳微微睁大,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话音刚落,投到身上的眼神悚然凛冽起来――――日吉若忍不住身形一僵,眯了眯眼,蓦然抬头,“父亲…事情真如传回来的消息吗?”
“那个人…是哥哥吧?”日吉若忍不住这般说道。
日吉光秀身上流着和他一样的血…纵使那人一直想夺取权力也不该是这般动作,那分明是自寻死路,日吉若不认为有人会如此蠢钝,一定是哪里不对!
“父亲…请下令彻查,或许…”或许有什么误会,日吉光秀或许是被陷害。
………………
“呵~阿若还是天真了些。”日吉律摇了摇头,忍不住笑起来,搁在椅子两侧把手的双掌搭成尖塔状,好整以暇看着自己儿子。
“从找回那个人…之后组内就开始摇摆不定,阿若你却任由那些心思泛滥。”
“是因为终于有兄弟所以心慈手软,还是…你不想接手家业?”
日吉若忍不住一惊,抬头扫了日吉律一眼,复又迅速低下头,抿紧嘴角也不答话,略偏移方向的脸庞却无声表露立场――――确实如对方猜测。
半晌,日吉律长叹一声,“其实呢~我原本无所谓谁得到日吉组,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过的好就行…只是…”
年逾不惑的低沉声音潜藏几丝微妙,“那个人我一直在观察,能力也算不错,如果不是他志不在日吉组,或许我会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作为长子继承家业,你过想要的生活…也是皆大欢喜。”
纷乱的心思停顿在男子一番言语当中的关键位置,日吉若诧异地抬头,“什么叫我是您唯一的儿子?”
“啊――?我没说过么?”日吉律微微挑了挑眉,随后露出一丝算是‘恍悟’的神情,“好象是的,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日吉若嘴角狠狠一抽,阴森森磨牙道,“父亲――请不要学母亲的表情。”那很恐怖,也会让我忍不住想揍人。
家里有个时不时脱线的母亲也就罢了,喜欢的女人也经常性令人哭笑不得,日吉若已经觉得自己可能是悲剧,他父亲现在居然也想露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表情…试问还有天理吗?!
脸色黑了又黑,日吉若握紧双拳。
日吉律漫不经心的笑笑,又沉默半晌方才继续开口,“算了,反正你也长大了,有些事可以让你知道。”
说话间,日吉律自安坐的高椅内起身,踱到窗前,抬首眺望屋外的电闪雷鸣。
………………
豪雨如同天上有人打翻水盆,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敲打玻璃发出令人心烦气躁的声音。
日吉若静静望着自己父亲强大的背影,不知怎地竟从男人山一般宽阔的肩背隐约看出几丝淡淡的哀伤来。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日吉律慢吞吞开口说道,声音如同穿过清晰的雨滴,象是连思绪一起回到遥远的过去。
“我和薰的第一个孩子,我很高兴…替他取名光秀。”
“薰几乎算是溺爱孩子,三岁了还整天抱在怀里不肯放手,偶尔光秀离开视线就担心不已,谁也想不到…有人不畏惧日吉组的报复敢绑架我的孩子。”
“等找到的时候光秀已经…薰只看一眼就疯了。”
“医生说薰失去记忆,那样也好,场景太过悲惨,她忘记也好…我就骗她光秀只是失踪,她也深信不疑。”
日吉律微微回头看着走到近前的日吉若,眼神微微柔软下来“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的吗?”
“‘若’――――你和光秀长得一模一样,是我失而复得的儿子,也是薰几乎用性命交换生下的孩子。”
窗外轰的一声巨雷,之后又是一道闪电,惊天动地的声响撕开所有粉饰的虚假;日吉若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那么…日吉光秀…是谁?”
“谁知道。”日吉律淡淡的回答,神情俱是冷漠,“他只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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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吉若怔在原地,凝固的思绪以缓慢的速度消化得知的信息。
然后是冗长的沉默…日吉律似乎也不着急,仍旧面沉如水望着窗外,硬朗的脸庞被忽明忽灭的闪电映出几丝残忍。
半晌,日吉若长吁一口气,沉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父亲。”
“那么…去吧。”日吉律背着双手,头也不回。
待得身侧的脚步声远去,紧闭的房门开启,日吉律忽的再次开口,“若,你先去见一下绪方…他安置在侧厅,我已经派人去请仓桥。”
“日吉光秀的事你全权处理,我不插手…只是别太心软。”
“是。”日吉若阖上房门,身形却停滞不动,低头望着脚下,沉默良久,微微眯了眯眼――――‘别太心软’吗?
瞥了眼父亲所在的房间,日吉若将手插m入裤子口袋,暗金瞳眸内眸光化为晦暗:不能心软…就是暗示他大开杀戒。
与此事有关的日吉光秀…和追随他的那些人…都必须死吗?
日吉若皱了皱眉,转身朝着侧厅方向走去。
让他去见绪方?为什么?还有…出于什么原因要请仓桥主持前来?
怀着满腹不解,日吉若寻到安置绪方的侧厅。
空荡荡的厅内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矮床,出入口守着人员,走到近前那些人整齐地对着他鞠躬,“若少爷。”
“嗯――”日吉若挥手示意他们起身,下巴对着远远盖着白布的那处点了点,“绪方…怎么回事?”
他原本不过是想询问绪方究竟因何丧命,不知怎地守卫的脸上竟露出惊骇莫名的神色。
日吉若微微一愣,目光落到脸色白到泛青的人员身上,反复打量片刻,想了想又把疑问吞回肚子里,身形穿过那些人直直朝着厅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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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方的遗体安放在大厅正中央一张矮床上,从头到尾被白布遮得严严实实,连根发丝也未曾露出来。
日吉若站在近前看了很久,最后才抽出口袋里的手,指尖拈起白布一角,微微往上一提――――下一秒,瞳孔骤然收缩。
深吸一口气,日吉若险些按捺不住心头翻滚的骇然与欲呕的恶心感。
绪方…活着的时候算颇具魅力的中年男子,如今他却是一团被挤干水分的破烂,蜷缩着藏在白布下方。
五官如同风干的橘子,周身衣物完好,身体却变得好似木乃伊,露在外面的肌肤只余得一层皱皮,筋突骨爆,和埃及博物馆里千年干尸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事先被告知这具东西是绪方,日吉若会以为有人和自己开了个拙劣的玩笑。
这种乍一眼看过去腐朽到快化为尘埃的…怎么可能是四十岁不到的男子?!
白布一角终于自僵硬的指间滑落,盖住那具可怕的东西…日吉若惊愕许久,慢慢回头看着小心翼翼跟在身后的组员,“怎么回事?”
“呃――绪方先生――”对方吞吞吐吐半晌,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绪方先生刚开始不过是被子弹擦伤…谁知道…几分钟不到整个人就变成这样。”
越说越是惊恐,那人甚至浑身颤抖起来,“若少爷…绪方先生的情况象是时间急速流逝…几分钟就过掉几千年啊!”
“组长让人去请仓桥主持来…若少爷请不要再这里逗留太久。”
“这种情况只有绪方?”日吉若眯着眼死盯住那人,在得到对方肯定回答后忽的一惊。
豁然转身朝着出口疾行,也不管身后的人员有何反应,日吉若急匆匆转过走廊拐角,取出手机一个电话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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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秋子呢?”
日吉若对着电话那头压低声音说道,“给我保护好她,除了我谁都不许靠近,把总部的医生都拦下来,只允许坂井检查她的情况。”
刚才的电光火石间日吉若想起一件要命的事,也造成他现在心急火燎要把靠近高桥秋子的人尽数挡下来…
阖上电话,日吉若抬头对着空气眯了眯眼,“麻烦的女人。”
高桥秋子对绪方下过咒――――如果不巧真的被日吉若猜中,绪方会这样必是咒语起作用…那笨蛋女人竟半点缓冲时间都没有,若是被人察觉要如何是好?
神色急速变幻,耳后却传来纷沓而至的脚步声,日吉若强自按捺下异样,赶忙收起话机装出满脸平静转身望向身后来人。
那却是――――眉梢微微扬高,“安藤?”
安藤良行挟着一身风雨急匆匆出现,身后跟着十数名装备精良的组员,“若少爷。”
日吉若上下打量安藤一行人许久,目光落到人群中装扮迥异寻常的几人身上,神情不变暗金瞳眸内却眸光微闪。
那几人浑身象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一身潜水橡胶服还未换掉…日吉光秀落海了?在这种暴雨天气里?
“抱歉,海面风浪太大搜寻无法继续。”安藤良行上前几步,沉声说道,“组长遇袭附近几公里都被封锁…却只能等雨势再小些才能出动人手。”
“辛苦了。”日吉若微微颔首,正待让那些人暂时退下去休息,却被口袋中急促震动的电话打断未出口的话。
取出话机扫了眼屏幕,日吉若脸色一沉,按下接听键,睨了眼近前的安藤良行,收到眼神示意对方极是上道的领着人无声离去,等那些人消失在走廊尽头,日吉若压低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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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电却是日吉若布置在高桥秋子身边的保护人员,电话接通那头沉默不语,日吉若刹那间心头剧跳几下,泛起难以言喻的恐慌。
“若少爷…”近卫的声音听上去带着明显的慌乱。
“说!”日吉若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秋子小姐――”
之后电话里的人又说了什么日吉若根本没听清楚,轰鸣的耳际来回只游荡一个结果――――‘秋子小姐…失踪了!’
他让人手守在她附近…谁知道…
“秋子――!”
谁知道近卫不过离开几分钟而已,安静睡在房间里的高桥秋子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室内窗户紧闭,床边立着医用吊瓶架,纤细的输液管缓缓渗漏着药液…高桥秋子静卧的位置却空荡荡的。
仿佛整个人凭空消失般,竟是半丝痕迹也没有!前一秒还在画面里的人,下一秒融化在空气里似的!那里可是戒备森严的总部医疗组!高桥秋子一个活人竟生生消失?!连监控都拍不到任何异样。
一群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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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遥远的海岸线另一头,一处极是荒凉的废弃码头仓库内。
日吉光秀缓缓睁开眼睛,烟灰眸子闪过片刻怔忡。
头顶是破败的钢筋框架屋顶,高处透光的玻璃窗有几扇玻璃碎裂开来,正向内卷着雨水,日吉光秀躺在冰冷冷的地板上,一时分辨不出身在何方。
身体僵硬不堪,被伤到的肩膀竟是麻木不仁…日吉光秀微微动了动,挣扎着起身,一手捂着肩膀,一边极目打量四周。
半晌,卸掉强自支撑的力气,日吉光秀拖着身体蹒跚挪到墙角,靠坐在墙壁上,慢慢歪过头去察看自己的伤势――――之前被日吉律的手下用枪打中肩膀,虽然他及时避开,弹痕还是擦过皮肉,撕开的口子又泡了海水。
日吉光秀咬牙扯开衬衣,而后缓缓倒抽一口气。
肩膀开出几公分的伤口,翻卷的皮肉泛着死白,不算太深却绝对影响行动力。
撑起无力的手,在身上搜索可以使用的东西――――半晌却是无果。
枪支早在逃亡中丢失,手机也进水报废,他更不曾带什么急救用品…果然是山穷水尽吗?
后脑勺重重靠在墙壁上,日吉光秀裂开嘴角,忽的笑起来。
罢了罢了~
事到如今,他唯一欣慰的却是临时将收服的森下信他们尽数留在赌船上…阻杀日吉律是他日吉光秀一己之私,没必要牵连无辜者,如今只得他一人万劫不复…也算求仁得仁。
只希望…高桥秋子能看在微弱的情分上保护森下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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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处昏暗潮湿的废弃仓库内,空洞而干涩的笑声四下回荡,而后高处那排玻璃窗残余的玻璃猛地依次碎裂开。
屋内突然起了风,和着雨势呼啸着倒灌,空气骤然降到冰点。
日吉光秀停下笑声,烟灰瞳眸转到某处――――身体不期然绷紧,潜意识察觉到危险。
那里…是空无一物的角落,光线也极是暗沉,甚至算是漆黑;有东西,或者说有诡异的声响渐渐大起来。
悉悉索索,不怀好意,彷如一群动物行进间发出的声响。
鼻端嗅到浓烈的腐败腥膻。
一点艳绿发亮的光芒凭空显现,似是夏夜的萤火虫,在空气中飘忽不定,光点渐渐多起来,艳绿的颜色融成一团,有模糊的影像缓缓成形、而后变得清晰。
日吉光秀微微睁大眼睛,喉咙口如同被巨物哽咽――――刻在脑海的名字刹那间蜂拥而至,却被阻塞在脱口而出的瞬间。
仲间――!
他的手足们…
……………
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怎么还能看到不存在的那些人?
日吉光秀抬高手臂,遥遥朝着角落显现的那些影像伸出手,也不顾那些逼近的,竟是半丝人形也不具备的狞恶姿态。
半腐烂身躯,几处白骨森森。
为保护他死去的近卫,再次回到他身边…是要带走他这个已经不该属于人间的亡灵吗?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