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她来到汴京,就是为了见见自己身上另一半血脉的家人,随后又因为先帝的嘱托、幼帝的弱势而留了下来,可若是这一切令她放心不下的琐事都能得到妥善解决,就像曾经和容决说过的那样,薛嘉禾仍旧是希望回到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去。
她便没有再留在这个陌生又熙攘的汴京城里的任何理由了。
薛嘉禾合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
——怪哉,怎么反倒这会儿像是她亏欠容决的了?
两人本就是表面夫妻,彼此心里都明明白白亮堂着,也互相掷地有声地朝对方扔过“绝不会喜欢你”的狠话,容决怎么就变了心思?
即便有了昨夜的交谈——应当说,正是因为从容决口中确认了他的心意,薛嘉禾才更想离开了。
容决对她的感情一天不消散,薛嘉禾又留在摄政王府中一天,这反倒是对于容决更沉重的打压。
她对容决没有那份情意,也无法回以同样的爱意,不如挥刀斩断,各走各的独木桥。
薛嘉禾自己将个中关节想了个七七八八,等绿盈回来时再听了遍幼帝的打算,果然相去不远。
纵然薛嘉禾不知道除了她自身之外,幼帝手中究竟还有多少筹码可用,但这些也不是她需要去一一过问的,幼帝既然准备这时候发难,就必定已经做好了准备。
将绿盈传的话仔细逐字逐句地推敲过后,薛嘉禾道,“只这些?”只亲政,容决摄政王的名头却不削去,这至多只能将双方的差距拉到五五之分罢了。
绿盈点头,小声道,“意思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薛嘉禾恍然:也是。才两年时间,幼帝能以十岁出头的年纪和容决周旋到这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能成为真真正正的“皇帝”,这第一步才是最重要的。幼帝还那般年轻,以后踏踏实实走下去,定然能建立起自己的盛世来。
另一方面,知道这番夺权对容决的影响并不太大,薛嘉禾心中多少也好受了一些。
她把玩着手中刚从宫中取回的信,道,“我明日便给陛下回信。”再将昨日夜里发生的时候也告诉绿盈,一并转达。
薛嘉禾知道,她这句口信一旦传出去,就是向幼帝表示她同意加入这计划中,成为一环的意思了。
若是一切顺利,她便能从汴京的一切当中抽身离开,回到她来时的地方去。
唯独不同的是……离开时,她还会带着两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绿盈应是,道,“殿下,我去煎药?”
“去吧。”薛嘉禾拈着酸梅道,“这快个把月不闻药味,我竟还真有点不习惯。”
绿盈笑了起来,她调侃说,“殿下上次喝药时,还险些都吐了呢。”
薛嘉禾想想也是,“且看看萧大人这次留的方子好不好喝。”
话是这么说,薛嘉禾又不是个会挑嘴的性子,汤药送到面前时,她自然眉头也没皱一下。
容决走到内屋门边的时候,正好见到薛嘉禾端起药碗将汤药饮下。
即便早就知道那是养胎的药,容决也还是呼吸一滞,想起那日他匆匆入京,满脑子只想着阻止薛嘉禾将落胎药服下——那日实在凶险,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赶不上,容决哪怕在路上多休憩半个时辰都会错过,至今仍叫他想起来有些后怕。
绿盈捧着盘和碗往外走时才见到容决悄无声息立在门边,立刻道,“见过王爷。”
正喝着水的薛嘉禾闻声也将视线转了过来。
容决和薛嘉禾的眼睛一对上,就下意识地想起了昨夜自己说过的话。
饶是容决再聪明,也没想到自己才刚刚认清心意,隔了一天就猝不及防地被薛嘉禾给用话套了出来。
大概是夜黑风高时看不清人脸,容决那时又火气不小,扭头就走时尚不觉得怎么,这会儿青天白日地和薛嘉禾面对面,他竟一时之间连手脚放哪里合适都想不好了。
——他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薛嘉禾是不是能看出来他在紧张?听过昨天的话后,薛嘉禾对他是怎么想的?……
一连串的问题从容决脑中争先恐后地涌了过去,几乎只用了一眨眼的时间。
“摄政王殿下。”薛嘉禾见容决立着不动,淡淡喊他一声,“听陛下说最近政务繁忙?”
容决回过了神,他轻轻吸了口气,步入屋内,道,“西北军务尚未处理妥当,仍有许多细节要考量定夺。”
薛嘉禾道,“西北不是你的地方么?”
容决抿直嘴唇,有些不悦,“薛式让你来说情?”
“陛下给我的信里写了什么,没写什么,你会不知道?”薛嘉禾不吃他这套,“再者,陛下和你之间,我向来偏袒谁,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容决气结,他这会儿是真拿薛嘉禾没办法,好似行军打仗时被敌军堵入绝境,却连个能绝地反击的机会也想不出来。
“瞒着陛下去西北的,不是摄政王殿下自己?”薛嘉禾慢悠悠地说着,提壶给容决倒了杯很是敷衍的白水,“陛下动怒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不必陛下在信中一一赘述我也能猜得到。”
容决喝了口水,仍没气消,他冷着脸争辩道,“不是朝堂之事你不关心么?”
“朝堂之事我确实不关心。”薛嘉禾答得坦然,“我只关心陛下过得好不好、睡得够不够、是否又为政务头疼。”
容决脸色更沉了,他将空了一半的杯子推到薛嘉禾面前,“想给他说情,至少也倒杯正经的茶来,我再考虑。”
薛嘉禾垂眼瞧瞧他杯中白水,沉吟片刻,又给他续满水,道,“我今日开始服药了。”
容决从鼻子里挤出个“嗯”。
“用药自然就不能喝茶,”薛嘉禾用手指将杯子推到容决面前,一本正经,“西棠院里没有茶,摄政王殿下还是将就将就。”
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