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祁家门前。
冷风在走廊窗外呼啸。
那是一个依偎的姿势。
男生因为发烧而浑身滚烫, 谭冥冥却是刚从寒风中上来, 脖子颈窝那一块儿的皮肤冰凉凉的。
杭祁额头贴上去的那一瞬间,就像是贴到了什么冰凉一般, 又像是在沙漠中艰难地长途跋涉,终于遇到了一处水源,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他半睁着眼, 混沌不清醒的脑子有几分茫然……是幻觉么?
发烧了一整夜, 他不止一次梦到她出现了。
这一次又是错觉, 还是梦?
而谭冥冥睁大眼睛,呼吸乱了几分。
……她虽然快在外面冻僵了,但是皮肤还是很敏感的, 杭祁脑袋垂过来时, 她冻得麻木了的脖颈像是倏然贴上了一块炙热的铁, 不仅如此, 对方浑身卸了力, 温热的气息一瞬间铺天盖地而来。
而且,他眼睫很长, 扫在她脖子上。
跟在人心上挠痒似的。
……谭冥冥莫名脸红了一下。
卧槽,搞什么, 谭冥冥,请你立刻停止对纯洁同学的胡思乱想!——不过这不能怪她, 她只是从小到大太过透明,除了家里人,就没和什么男性这么近距离过, 唯一一次被容俊平同学表白,还无疾而终,而这样搂着人,还是头一次,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谭冥冥先粗暴地把杭祁脑袋推开,然后七手八脚地扶着脸色苍白的少年,试图把他送回房间。
但就算她力气再大,还是支撑不住,踉跄几下,差点摔跤。
杭祁被晃来晃去,头疼欲裂,他嘴唇干涸,漆黑的额发却是湿的,被汗水打湿的,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和病弱。
但这样多少清醒了一点。
他视线往下,黑漆漆的瞳孔望了谭冥冥一眼,垂了垂,再望了一眼,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睫剧烈颤了一下,染上几分不敢置信。
竟然不是梦?!
他竭力站稳了身子,抓起谭冥冥的手腕,朝外面走了一步,挡在门前,声音沙哑地问:“你……怎么来了?”
谭冥冥好不容易扶着他进了门,累得气喘吁吁,又被他轻轻推出来了,简直白费了一场功夫,快气死了,她吸了两口气问:“你怎么突然发烧了?是感冒了还是生了别的什么病?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但见杭祁脸色惨白,嘴唇没有颜色,瞧着太可怜了,谭冥冥那么一丢丢气又立刻消了。
她脸上的担心一览无余。
杭祁垂着眸望着她,心底像是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握在门框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轻轻蜷缩起来,但……片刻后,他抿起嘴唇,视线有几分难堪的回避,且挡住了谭冥冥朝他家看的视线。
他家里什么也没有,因为独自一人,生活拮据,没什么家具,空荡荡的。被她知道他住在这一片即将拆迁的破旧地方,已经足够难堪了,他不想变得更难堪。
“不去医院,我没事,你回去吧。”他冷淡地道。
谭冥冥肩膀一下子耸拉下来,杭祁果然生气了,对自己冰冰冷冷的,简直像是这几天的死缠烂打都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一样。她有点惆怅,低头看着脚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杭祁看着她,明明是自己赶她走,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她似乎真的有了要走的意思,他又——眼眸一下子黯然了起来,宛如水源即将被拿走一般。
他喉咙干痒难受得说不出话来,沉默两秒,要关上门,可就在这时,谭冥冥当机立断地把书包塞了进去。
书包一下子堵住了门。
杭祁:“……”
透过门缝,谭冥冥露出笑脸,小声恳求道:“不去医院也行,你让我进去,上次的事情,对不起,杭祁同学,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嘛。”
她双手掰住门框,试图把脸挤进来。
那模样十分可笑,谭冥冥本意也是逗杭祁笑一下,可是杭祁没有笑,反而看着她,漆黑眼睫抖了一下,神情中看不出来是什么意味。
然后,门倏然就开了,谭冥冥雀跃地冲进来,刚要捞书包,但她书包没有掉在地上,而是被杭祁拎了起来,塞回她的怀里。
“把门关上。”杭祁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过身朝房间走,声音哑得不行,也涩得不行。
谭冥冥立刻高兴起来,赶紧把门关上了,将书包抱在怀里,左右瞅了眼,屋子里果然如她想象的一般,冷冷清清,没什么家具,地板也因为旧小区常年潮湿损伤的缘故,很多块都起了皮,但也被杭祁细心地用宽透明胶贴了起来——
但尽管如此,整个屋子里还是没什么生气。
厨房里没什么东西,只有几包面,有这个出租屋自带的电视,但杭祁应该是不看的,网都没接上。
总之,如果说自己家才是一个温馨的家的样子的话,那这间屋子反而更像是临时栖息的地方。
谭冥冥心中愧疚,眼眶也有些涩涩的,一扭头,杭祁一张脸本来因为生病惨白得没什么血色,起来了一会儿后,更是一副病容,朝房间走去,身形有些摇摇欲坠。
她心中一紧,赶紧将书包扔在沙发上,快步跟过去,将人扶到床上躺下。
“不去医院的话,你量体温了吗?吃了点东西了吗?吃药了吗?家里有没有降温的东西?”
杭祁半靠在床头,却并不答话,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的嘴唇抿着。
“我问题是不是太多了?”谭冥冥有点尴尬,决定不问杭祁了,他总是沉默寡言的,何况现在嗓子应该也很疼,还是少说话为好,自己直接去找体温计和药就好了。
这样想着,她飞快站起了身,在客厅东摸摸西摸摸,很快在电视机下面找到了一根体温计和一盒药。
她烧了点水,然后倒了一杯,拿了回来,将水喝药放在杭祁床边,将体温计递过去:“快量一下。”
杭祁视线从她身上离不开,也没有抗拒,滚烫的手指接过体温计,便安静地塞进了衣服里。
“等我五分钟,我去弄点降温的来。”谭冥冥离开房间,找到一条干净的毛巾,然后用一个小盆接了一点厨房的水,冬天自来水管的水本就冰冷刺骨,但反而更好。
她回去,将毛巾放入冷水中打湿,拧了拧干,然后捏成长条,敷在杭祁滚烫发烧的额头上。
杭祁视线落在她被冷水冻红的纤细的指关节上,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紧,脸上竭力装出来的冷漠神情再也維持不住,他沉默地将开水水杯递给她。
谭冥冥愣了一下,有点儿激动,这是不怪她昨天莽撞的行为了?她赶紧接过来,抱在手心里,冷冰冰的手指一下子就暖和起来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杭祁不是个多话的人,他静默地靠在床上,面色发白,但干燥的嘴唇喝过水后稍微好一点了,他视线一直落在谭冥冥身上。
谭冥冥被望得面红耳热的,忍不住挠了挠脸,尝试着开口,道:“你……”
“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再过几个月攒够了钱,咱们就去手术嘛。”谭冥冥越说越轻快,眸子里也漾起笑意:“是我不好,那我以后都坐你右边,分享耳机给你,你听右边的音乐,我听左边的,好不好……”
杭祁放在被子里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他半垂下眸子,将她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藏在心底。
——那我以后都坐你右边。
他喉咙倏然发哑。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年,在别人的眼中是半残疾,偶尔会被用异样的眼神看待,他都已经习惯了。
他很少用助听器,反正大部分时间,只要没人凑近他左耳轻轻说话,他就能听见,况且,也没人会那样靠近他。
可是那天,在实验室里,她在他身边小声说了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