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恶劣,辅香山西路上更是空空荡荡,间隔半个小时也不会有一辆车经过,更别说徒步的行人了。
苍茫的天地间除了瓢泼大雨,只剩下鼓点般密集的雨声。
那是一辆黑色重型卡车,豆大的雨点落在卡车坚硬的车身上,不停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挡风玻璃前的两条雨刷来回摇晃。
驾驶室内,一位身穿灰色劣质短袖的中年男人紧张地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小路口,宽阔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唇焦口燥,呼吸急促。
空调的冷风并不能带给他清凉。
此时他耳畔回荡着的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与呼吸声,周遭黑暗死寂。
忽然间,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这种紧张的死寂。
他先是浑身一僵,惊愕的如同被雷电击中了一样,缓了几秒钟后才伸出颤抖不停的手,拿起了放在操作台上的那部响个不停的手机。
“喂、喂……”他的嗓音极其粗哑,声音还在不停的颤抖,额头的汗水如雨般接连不断地顺着他那张国字方脸的脸颊流淌而下。
“解决了么?”对方也是个男人,说话时的语气极其恶劣,但又透露着几分难掩的紧张与焦虑,“你他妈给老子说话!”
“没、没来呢……”司机显然出于劣势一方,说话时的气势就先矮上了一截,惊慌中又带着哀求,“我、我一直在等,真的在等。”
“怎么还没来!”对方急不可耐,脾气又大又暴躁,“来了直接怼死!”
司机干咽了一下口水,再次确认:“是、是黑色的路虎是吧?”
“是,记好,黑色路虎。”对方特意叮嘱了一句,“白车和红车都不是,黑车,路虎。”
“恩、恩……”虽然对方看不见,但司机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可能是感觉到了司机的紧张,对方好心安慰了句:“你放心,今天上路的绝对只有黑色路虎,只要你不傻,绝对不会出错,路口监控也被处理了,你不用担心会被拍到,只要把人弄死就行了,怼不死就下来再给补一刀,反正今天必须把他弄死!老大说了,只要你彻底解决了徐临风,你欠赌.场的五十万一笔勾销。”
但是在安慰完司机后,他还不忘了威逼,语气阴狠毒辣:“但如果你敢把这次的事搞砸,就等着给你老婆闺女收尸吧!嘿嘿,还有好几个兄弟夸你闺女长的漂亮呢。”
……
徐临风认识徐一诺的那位油画老师,还曾去他家做过客,两人交情不浅,算是忘年交。
他开着车来到那位老师家楼下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雨势依旧不减。
刚才他已经给徐一言打了电话,现在徐一言正领着徐一诺站在单元楼里等他。
他停下了车,打开了车窗,示意他们上车。
车内灯是亮着灯,不远处单元楼门口的灯也是亮着的,且都是昏黄色的灯光。
隔着雨幕,三兄妹六目相撞的那一刻,空气凝固了,尴尬到窒息。
徐临风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关上了车窗;徐一言低声骂了句“艹!”;徐一诺脸上的不情愿更加明显了:“我不想坐他的车!”
徐一言叹了口气,回了句:“你以为人家想让你坐么?还不是被逼的。”随后又伸手推了一下徐一诺的肩膀,“别站着不动,往前走!”
徐一诺挣开了徐一言的手,发起了小姐脾气,固执又任性:“我不坐!我死都不坐!我要让咱爸再派车来接我!”
徐一言气急败坏:“家里人都忙死了谁抽空来接你?今天大伯二伯和姑姑都在,你可是消停点吧!”
徐一诺依旧任性:“我就是不想坐他的车!我恶心他!”
“你放心,他也不会喜欢你。”奶奶的寿宴马上开始,徐一言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直接撑开了自己的伞,走出单元楼,朝着雨幕迈进了一步,而后回头看着他妹,最后一次警告,“你走不走?不走我俩就走了,你自己在这儿待着吧。”
徐一诺依旧是不情不愿,但是也没办法,她哥走了就没人管她了,最后狠狠地咬了咬牙,跺了下脚,气急败坏地撑开了自己的雨伞,不甘心地朝着徐临风的黑色路虎走了过去。
……
徐一言拉开副驾驶车门的那一刻,窒息感更强烈了……这他妈什么事啊!
西辅人口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来的是徐临风?
虽然心里飞奔而过无数个草泥马,但他却表现得和徐临风一样淡定——开门、上车、收伞、关门——一气呵成。
徐一诺拉开了与副驾驶同侧的后座车门,上车的步骤也是如此,但是关车门时弄出的动静可比她哥大得多,她似乎将满腔的愤怒和不情愿全部集中到了车门上,关门时所用的力气大得要命,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而且坐在车上后她还不老实——
徐一言上车后把收起来的湿雨伞放到了脚下,徐一诺则是大幅度的在车内甩起了湿雨伞,还故意朝着徐临风甩,把伞上带的雨水甩了徐临风一身。
徐临风回头,面色阴沉地盯了她一眼。
徐一诺动作一顿,有点害怕,但依旧不服气,还想继续甩,这时徐一言扭过脸骂了她一句:“你他妈给我老实点,不想坐车就给我滚!”
他对他妹,只有一句话——恨特不成钢,蠢!
势单力薄,徐一诺不敢孤军奋战,终于老实了,不过心里还是有脾气,并没有像她哥一样把湿漉漉的雨伞放在脚下,而是直接扔在了旁边的座椅上,沾得哪哪都是水。
徐临风懒得和她计较这么多了,叹了口气,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把安全带系上。”
徐一言一上车就系好了安全带,这话就是说给徐一诺听得。
徐一诺才不会乖乖听他的话,冷哼了一声,高傲又带着不忿地怼道:“你管得着么?”
徐临风没再搭理她,或者说,不想管她了,就当车上没她这个人似的,置若罔闻地开车。
但徐一言不能不管自己亲妹妹,今天天气这么差,万一路上出了事怎么办?于是再次扭过了头,无奈地看着她说:“把你安全带系上。”
徐一诺固执地要命,还朝她哥翻了个白眼,挑衅似的说道:“我不系!我就是不系!你打我呀?”
徐一言:“……”他这一上午已经快被他妹气死了,现在真是连朝她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忽然也不想管她了,心累地回了个:“行,您随便,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管你,我也管不着你。”说完就把脸扭了回来,真的不搭理她了。
徐一诺不屑地“哼”了一声,而后靠在了椅背上,拿出手机打开了游戏,还故意外放,把声音调到了最大。
……
和徐临风共处一车,还是并排而坐,徐一言尴尬的要命,连呼吸都变得谨慎了,僵坐在副驾驶,眼观鼻、鼻观心。
今天来接他的哪怕是个石头人可能他都不会这么尴尬。
车外的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狂风呼啸,天色乌压压的沉,甚至有了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由于中央大道堵车严重,徐临风这次选择走环城线,虽然绕了远路,但是速度明显快了多。
从西环上北环的时候,徐一言轻咳了一声,提醒了句:“南大桥检修了,只能从西边走。”
通往辅香山别墅区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南侧大桥,另外一条就是辅香山西路。
徐临风记得上次来时南门岗的保安提醒过他,六月十号至二十号间南大桥要检修,而徐老太过寿刚好卡在这两个日子中间。
“我知道。”徐临风其实也挺尴尬,他们俩长这么大,二十多年间,还没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徐一言面无表情:“哦。”过了半分钟,他又说了句,“西二支路路口昨晚出车祸了,信号灯被撞坏了,你过得时候注意点。”
西二支路这个路口不大,所以信号灯的规模也不大,不是四个口都有,而是独立在路口中间的那种四面灯。
&nbsp ;现在的信号灯都自动连接了电子警察和摄像头,西二支路的红绿灯一坏,相当于红绿灯连带着摄像头一起废了,再加上天气又这么恶劣,徐一言不得不提醒徐临风注意。
徐临风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点头“恩”了一声。
徐一诺不喜欢她哥这么客客气气的和徐临风说话,感觉他就是个大叛徒,所以在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后,厌恶地“切”了一声,又说了句:“真恶心。”
没人搭理她。
此后三人皆是一路无言。
……
上了北四环后,徐临风一直朝东开,最后在与东四环的交界口处下了环线。
一下四环,就是辅香山西路,这条路很长,一直从东北四环的交界口通向西辅市大名鼎鼎的辅香山别墅区,从这条路上分叉出去的小路,就以辅香山第几支路命名。
大雨瓢泼而下,临近正午的天色却如黑夜般漆黑。
西辅这座城像是被困在了暴雨和黑暗中。
整条辅香山西路安静而空荡,仅有一辆黑色路虎冒雨奔弛,所行之处,飞驰的车轮溅起一大片水花。
挂在后视镜上的红色平安符来回摇晃,下垂的流苏也跟着不停摆动,与之同频率摆动的,还有一条精致的银链,链子下方系了个椭圆形的银质吊坠。
吊坠是北佳亲自设计的,可以打开,里面的玻璃框里放着两张照片,左侧是她和徐临风在学校那棵百年大树下的合影,右侧放着一张缩小版的b超照。
其实她原本想放结婚照来着,但是吊坠做好那天她刚好去产检了,做了四维彩超,孩子的面部表情都被照了个一清二楚,她又激动又伤感,激动的是她终于看清楚宝宝长什么样了,伤感的是这小妞长得不太像她,更像她爸,然而等她回家后翻出来徐临风小时候的照片一看,更伤感了,这父女俩小时候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唉……一点也不嫉妒呢。
保持着一种“平和”的心态,北佳把孩子的四维彩超照做了个缩小版放进了吊坠里,和平安福一同挂在了后视镜上,当时她还对徐临风说了句:“开车要小心,我和宝宝都看着你呢!”
这吊坠里面藏着的,是他的家,他的宝贝,他的全部。
车在雨中飞驰了十几分钟,到了西二支路,过了西二支路再往前开一个路口,就是辅香山别墅区西门岗。
暴雨依旧滂沱,夹杂着呼啸狂风。
漆黑的天幕上时不时冒出一道道闪电,刺目而锋利,像是要把这暗沉沉的天给劈裂一样,强烈的光线将整片黑暗的大地照亮了一瞬。
悬挂在后视镜上的银色吊坠刚好反射了电光,徐临风的眼角余光被闪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右侧看了一眼。
就是这么短短一瞬间,他的视线中忽然冒出来了一辆巨型卡车。
卡车没打灯,在滂沱的大雨中如同失了控的野兽,急遽朝着他的路虎“狂奔”了过来。
刚才这辆卡车的黑色车身完全融入了漆黑的雨幕中,若不是吊坠反射了闪电的光,他根本没发现,而且车内全是徐一诺的手机游戏声,压根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响,所以当他看到卡车的那一刻,两辆车之间的距离仅剩下不到二十米。
徐临风神色一变,下意识地朝左猛打方向盘。
正在直行的车轮骤然变向,黑色路虎直接在原地来了个九十度的漂移,溅起了一大片高高的水花。
车内三人,徐临风和徐一言都系了安全带,仅有徐一诺没系,车身骤然变向的那一刻她直接撞到了车门上,同时发出了一声刺耳尖叫。
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尖叫声戛然而止——
纵然徐临风反应再快,还是没躲得过卡车的撞击,巨大的黑色车头猛地撞上了路虎的左后方车尾,直接将路虎撞飞了出去。
车身被掀翻后,先是左侧车轮离地,右侧车身率先坠地,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车架变形,前后六面车玻璃全部被震碎,然而动荡并未停止,惯性使然,车身再次朝右侧翻滚,又一次的撞击地面,直至变成底朝天才停止。
雷霆暴雨中,黑色路虎在顷刻间变成了废铜烂铁。
……
安全气囊在车身被蛮力撞击的那一刻就弹出来了。
徐临风只经历了短暂的昏厥和晕眩就清醒了过来,他整个人被倒挂在了车座上。
所以醒了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解安全带,同时伸手去开车门,然而就在他抬起左手的那一刻,小臂处传来了一阵钻心的疼。
左手手臂应该是被撞断了。
但好在右手没事,顺利解开了安全带,这时他看到了掉落在破碎窗框边沿上的银色吊坠,立即伸手将它够了过来,一圈圈的缠到了自己的右手上,将那个藏有他身家性命的吊坠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
是这个吊坠救了他一命,是他的女人和孩子救了他一命。
之后他用脚跺开了挡在车窗前的安全气囊,最后从车窗爬了出去。
雨势忽然减小了许多,天色也由黑变成了泛白的灰,淅淅沥沥的雨滴淋在身上的那一刻,徐临风从未如此庆幸自己还活着。
雨水淋掉了他额头上的血,深吸几口气,他立即跑向了副驾驶,单手费力地扯开了挡在车窗前的安全气囊。
刚才是右侧车身先落地,徐一言伤得比他严重,此时已经陷入了昏迷。为了救徐一言,徐临风再次钻进了变了形的车里,一边为他解安全带一边大声喊他的名字:“一言!一言!”
徐一言依旧是昏迷不醒。
左臂不能发力,他只能用右手极其艰难地将徐一言从车里拖了出来,直至将他带到路边的安全地带才停止,随后他跪在他身边,将颤抖不停的手摁在了他的颈间,动脉跳动虽然微弱,但还有,说明徐一言还活着,徐临风长舒了口气。
徐一言曾对他说过希望他好好活着,他何尝不希望他好好活着?
他们是兄弟。
而后徐临风闭上了眼睛,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惊慌与担忧站了起来,只要确定了徐一言还活着就行,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车里还有徐一诺。
再次返回被摔了个底朝天的路虎车旁时,徐临风才看到了顺着右后方车窗的窗框流出的殷红血迹。
路虎的后车尾已经完全变形了,暗红色的血液染红了白色的安全气囊,滴滴答答地从气囊的边角处落下,混入地面的雨水中,形成了一条殷红色的河流。
徐一诺怕是凶多吉少。
但徐临风并没有打算放弃她,然而就在他准备弯下腰去救她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踏雨而来的脚步声。
来者特意将脚步声放的很轻,然而脚下的水却出卖了他,无形间将他的脚步声放大了无数倍。
暴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此时的雨势已由倾盆大雨变成了蒙蒙细雨,润物细无声般黯然坠落。
缺失了雨声掩盖的偷袭者瞬间暴露了。
徐临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转身。
在他身后不到五步的位置站着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彪形大汉,大汉身穿灰色劣质短袖,右手握着一把剪刀,看向他的目光尽显阴狠杀意。
在徐临风发现他的那一刻,壮汉神色一沉,加速朝他跑了过来。
徐临风闪身躲避,然而壮汉身高手长,左手直接抓住了徐临风的衣领,下一刻便将他死死地摁在了路虎车的车框上,下一秒手起刀落。
千钧一发之际,徐临风抬手抓住了壮汉持刀那只手的手腕,拼了命的与其抗衡对峙,然而他断了只手,单手力量太小,壮汉在身高体型上也比他占优势,徐临风逐渐落了下风。
锋利的刀尖一寸寸下落,徐临风的额头与颈部已经凸出了青筋。
壮汉似乎势在必得,脸上已经露出了猖狂的笑。
然而徐临风却忽然朝后扬了下头,又猛地抬起了来,将自己的额头用力撞向了大汗的鼻梁。
人体鼻骨脆弱,壮汉的鼻梁一下子就被撞断了,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整张脸颊,眼前也跟着黑了几秒,持刀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松了劲儿。
徐临风趁机抬腿用力顶向了他的小腹,壮汉疼得大喝一声朝后退了两步。徐临风趁机出拳,直击壮汉太阳穴。
他将一直紧握在手心的银质吊坠夹在了食指与中指的指缝间,拳风稳而准,又带着狠,一击便将这位刚才势在必行要杀他的壮汉打翻在地。
太阳穴受重创,壮汉倒在地上后便不省人事了。
徐临风依旧活着。
雨停了,云开雾散。
他绝境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