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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1 章 现实世界(1 / 2)

嘀。

嗒。

嘀。

嗒。

单调重复的钟表声,他好像在这其中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里最初是女人缓慢走过的身影,他被谁握着手,从高高的门槛上费力踏过。朱红的门大开,檀香气息裹挟在白雾里,一同向他迎面扑来——

那雾气即将沾到他的面颊,却又倏忽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飞奔的车,它伴随着刺耳的鸣笛声向着他驶来,在路中央划过好几道转弯留下的车痕,终于到了他的面前。

世界陷入又一片模糊的黑暗,他听到系统冷冰冰的电子音。

“你死了。”

寇冬的眼前一片恍惚,他问:“什么时候?”

“在你十八岁生日过去不久。”系统回答,“你本来不会死的。你只是被绑架了。”

绑架者的目标也并不是寇冬,而是与他走得近的一个富家子,寇冬不过是个顺带的。他原本想要趁机带着富家子逃跑,可富家子最终背叛了他,偷偷把他的计划告诉了绑匪。

他就在被追赶的过程中,被一辆醉驾的司机开车撞死了。

寇冬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死于疾病,而是死于了车轮。

“是死神更改了你的命运,”系统说,语气听起来终于有了起伏,“他拖住了那一位,用了别的诡计。——他果然还是不死心。”

寇冬不知该说谁不死心,是坚持让他去死的死神还是坚持让他活的叶言之……

没有了负面情绪的影响,系统的声音平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不怀好意。它好像就在他的身侧,跟个老朋友一样,与他说着这些过往。它把叶言之称为“那一位”,并不直呼其名——寇冬猜想,这多少因为叶言之就是它的创造者。

“那一位赶到时,只来得及藏起来你的灵魂。”

它点了点自己。

“他把你藏在我这里了。”

寇冬:“他是因为这个,才创造了你们?”

为了藏起我?

不知为何,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忽然有点微妙的古怪。

“不,”它回答,“他顶多算是创造了二分之一的我。”

寇冬不解其意。

“……二分之一?那剩下的……”

“剩下的来自于你的幻想。”

《亡人》系统说。

“你,就是我剩余的二分之一的创造者。”

这一片黑暗骤然被只看不见的手拨开了,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寇冬看到年幼的自己坐在桌前,身前还摊着一个硬皮的红『色』笔记本。

他忽然有些浑身颤抖,停滞许久,终是慢慢走上前去。透过那孩子乌黑的发顶,他瞥见了几行工工整整的字。

“我的梦想,”年幼的他一字一字在纸上写,“希望之后能做出属于自己的游戏……”

下面还草草画了框架图,构建了人物线。他从那一团涂了又改的字迹之中看到了实验室,看到了公爵,看到了血族、鬼婴,他看到自己咬着笔头,构思着如何设置重重关卡尽量难倒玩家。

他甚至看到了张简易的设计图,巨大的透明试验箱里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强壮优美的人鱼自上而下睥睨——

系统并没说错。

它们都来自于他的故事。

叶家抹去了他关于阴阳的记忆,将他与叶言之的过往转变为了单纯的孩子相处,将那些惊心动魄的躲逃转变为了天真烂漫的捉『迷』藏。

可到底有些东西改变了。失去了这些记忆的寇冬仍然痴『迷』着将这重达千钧的生死转化为一场游戏,他笔下的人物里,或多或少都有着叶言之的影子。

那个在庭院里,轻轻捂住了他耳朵的孩子。他把他庇佑在自己的身下,躲过了死神长长的阴影。

“别怕……”

他再度听到了那声音,这一次竟教他热泪盈眶。

“——别怕。”

“这只是一场捉『迷』藏。”

世界崩塌了,又被重建了。

“你知道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那是叶言之曾经问过他的话。寇冬如今想起了,他其实是知道的。

被撞得支离破碎的钝痛,飞速掠过的走马灯一样的记忆与难以言说的牵挂,好像突然陷入了深海的平静感。

世界都沉静下来了。它安静的可怕,他能听到自己逐渐停滞的心跳,看见笼罩在他身上的浅淡一抹执着镰刀的黑影。死神于他的身侧目不斜视,等待着收割他的灵魂。

随后他于这片海中腾空,逐渐上升,逐渐上升——

一直到他变为海上翻涌的泡沫。

寇冬曾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

他挣扎的够久了,尚且在襁褓中便开始吃『药』,在那之后又出入医院进行各种各样的治疗。有好几次医生将足有他手掌长的针没入他的皮肤,为他注入永远没完的『液』体,却仍然不能缓解他的半点疼痛。

寇冬很小就学会了不哭。即便是在夜深人静之时,他因着这股子突如其来的疼痛从梦中惊醒,蜷缩在病床边揪着被子发抖,他也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发出一声声音。

他没法惊动他的母亲。她每天在楼上楼下跑,太累了,趴在他床边时脸上也带着挥之不去的倦容。

空气里是汗水与消毒水混杂的气息,依然刺鼻。灯光昏暗,隐约有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至近。

他出了满身满脸的冷汗,在被浸湿透的蓝白床单里锁紧牙关。他恨不能用头去狠狠撞击墙壁,也好过这密密麻麻的如针硬生生捅进肉里般的疼——

不疼。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小声欺骗自己。

不疼……

不能说疼。

因为妈妈会心疼。

其它时候,他多是在年轻女人单薄的背上或手里。路长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他们从医院里走出,钻到那些偏僻的农村里,喝下所谓灵验的偏方,最后又因无效再回到医院里,——这是个死局。他永远也走不出去。

他清楚这一切是为什么,因为他是妈妈的唯一。唯一的家人,唯一的血脉。他是仅剩的能被抓住的手,于是女人不顾一切地将他生出来了,又不顾一切地要将他留在这里。

“要乖,冬冬要听话。”

于是他听话。

“冬冬要活着……冬冬要好好活着……”

于是他活着。

“这孩子坚持的真好,”许多医生说,“大部分大人都坚持不下来这样的治疗,直接放弃了……太受苦了。”

年轻女人就『摸』了『摸』他的头,说:“冬冬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寇冬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可他清楚,他是在强撑着。

他从未对一个词产生过这样大的恐惧。

长命……

百岁。

三万六千五百个这样的日子,这是多么恐怖而令人畏惧,他好像即将走入一长段漆黑的隧道里,那里没有半点光亮,他永远也走不出来。

在那之后,他到了叶家,终于过了几年的舒服日子。可当他从叶家出来后,熟悉的阴影终于又逐渐将他笼罩,噩梦再度来袭。

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生下来就是这样,兴许是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当死神的脚步不远不近缀在他身后时,他能听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迟缓的跳动——那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惧。那声音永远跟随着,提醒着,要在他头顶时刻落下,它把他的神经当做弓弦,来来回回地拉着玩——

那声音!

它永无止境!

他无法摆脱,无法逃离,这几乎是一种宣判,和东山再起的疼痛一起宣读了他的注定结局。

它们嚎叫着,拖长了音。它们宣判:

你要去死。

去——

死——

去死。

当他听的多了,他甚至不再恐惧于那声音的到来了。

他真正恐惧的,是那把刀不够锋利,无法一下子割穿他的喉咙。

他在被钝刀子一点点杀死,很多时候,寇冬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兴许躯壳是。

但他已经不是了。

在母亲过世后,寇冬终于有勇气走上了天台。当他于天台的边缘徘徊时,他注视着下面缩的像蚂蚁一样小的车水马龙,终于迟缓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只要一步。

从这里一跃而下,便将解脱他所有的徘徊与痛苦。他不需要再为这份无法承担的生命重量苦苦挣扎,也不需要再在日复一日的阴影里独自煎熬。他已经没了家人,亲近的朋友也在他几乎神经质的躲藏前逐渐远离,如今他不过是孑然一身,站在这楼顶需要考虑的,只是不要伤及下面无辜的人而已。

不如一头扎向甘美的死亡。

然而他并没有死去。在他心怀死志之时,他再次被人拉住了。

只是这一次,死死抓住他的手不再是母亲。

——而是叶言之。

叶言之的再次到来改变了许多,他的存在让寇冬再度开始渴求生存。

他得有生命,得有岁月,才能去陪伴一个人。

才能去爱一个人。

他始终不敢把爱这个字说出口,好像对于他这种病人而言上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是摆在橱窗里的奢侈品。寇冬早已想好,早早断绝与其他人的亲密联系,这样如果自己真的有哪一天逝去,也不会有爱他的人为此伤心。

所以他一直若即若离,不敢靠近也不敢放下心防。他再喊“言之哥哥”时,语气已经无法像幼年时那样毫无芥蒂。

可当他真的倒在地上,看着叶言之仓皇赶到,紧紧抱着他的身体。他能感到断断续续的颤抖,永远沉稳冷静的男人在一瞬间慌张的像是个天都塌了下来的孩子。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寇冬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悔意。

他如果还拥有生命……

如果上天还眷顾他,允许给他多一天的生命。

他想像个正常人,与他的心上人一起,携手走在阳光下,马路边。

他试着伸手,去碰男人紧紧拧着的眉梢。

“叶……”

叶言之。

我爱你。

……

我爱你。

在那之后,叶言之为他翻转生死,将他的灵魂藏入《亡人》之中。

那本该是为他而生的伊甸园,却因阴暗面的出现而沦为了奔逃的、血腥的屠杀场。

原来破开这一切追根究底,也不过因一个“情”字而已。

为它生怖,为它生痴,为它生忧——

于这个字前,人人平等,连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无法例外。

“……他怎么样?”

系统说:“不太好。”

它的语气说不上欣悦,也说不上淡漠,只是陈述事实:“他为你杀了死神,担了这份因果,在那之后就大不如前了。”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让阴暗面觑着了可乘之机,打起了取而代之的主意。

倘若寇冬当真被『迷』『惑』,在《亡人》游戏里对叶言之下了手,那么他便真的不会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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