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见那丫头跑的满头大汗,嘴里直叫不好不好的话, 心里一惊, 忙站起来问:“可是胖胖出了什么事?”不怪她多想,自打之前在京城的时候胖胖肚子跑出去被贾宝玉做弄成那样, 她便总不放心再让胖胖出去。
而且, 除了胖胖,她也想不出能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大呼小叫的。
那丫头喘了半天的气, 才道:“不是胖胖,是……是慧儿的娘纠结了一帮子人在府门口闹呢,说要赎她女儿回去, 引来许多人围观。”
听到不是周航的事,黛玉悬着的一颗心倒也放下了。
她不急不忙的端了碗茶, 轻啜几口,才慢慢的道:“当初要卖的是她,如今要来赎人的也是她,她若是真心为她女儿好,就该悄悄的带了银子来求, 闹出这么大动静, 是为她女儿呢, 还是为她自己?”
丫头们都道:“谁说不是呢, 慧儿摊上这么个娘,也是她的孽呢。”
黛玉道:“你们嘴里都严谨些,别让慧儿知道了。她是个心思重的,才好些, 没的再病上加病。”慧儿也是个命苦的,打小就被亲爹亲妈卖了,小心谨慎好容易熬到十几岁,练就了一手刺绣的功夫,眼见着以后有盼头了,偏偏她娘又闹出这事。
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想起自己从前常常自嗟自叹,哀怀于时运不济亲母早逝留自己孤苦伶仃依傍他人生活。却不知人生百苦,她生在高门大院固然不知,世上比她凄惨的多不胜数呢。就如慧儿,倒是母亲兄弟俱在,可却因家贫自小卖身为奴,过得孤苦且不说,每日还要忙于年长的婆子丫鬟交代的活计,终年不得闲。如今她娘又要赎她回去再卖,听说还是卖给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做妾。可见慧儿虽然有亲人,却不如没有。
再想,自己虽没了母亲,也没个兄弟姐妹扶持,却有一个疼爱她的父亲,比之慧儿,已经幸运太多。
想着,林黛玉一面命人将自己平日吃的野菌野鸽汤端一碗给慧儿补补身子,一面问小丫头慧儿的娘究竟怎么带人闹的。紫鹃闻言便指定了一个小丫头去送汤。野菌野鸽汤本就十分补人,黛玉又趁人不注意悄悄的在汤里放了几滴灵泉水。慧儿平日的身子还算不错,这次不过是着了风寒,加上气的,她自己心里着急又无人可以诉说,才病得如此厉害。她这病瞧着凶猛,但因及时请了大夫吃了药,并没有伤到根本,底子还在,倒不怕她受不住灵泉水的滋补。
那丫头见问,便说:“她娘拿了五两银子,说当初是五两银子卖的,如今还要五两银子赎回去呢。有那些子好事的,专爱看热闹,都跟着起哄呢。也有的心里嫉妒咱们家的富贵,想看咱们笑话的人,如今都簇拥着她讨说法呢 。”
黛玉气得只说不出话来,暗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皮厚之人,今儿倒真真是见识了。
一面想,一面命人将那婆子叫来,省得她在外面造谣生事。
世上之人不明是非的多,往往听风就是雨,再由着那婆子胡说,一传十十传百没有的也变成有的了。
此刻,府门外。
慧儿的娘正坐在地上一边捶地一边嚎啕大哭。
“我苦命的儿啊,是为娘的没本事,当初你爹死了,咱家又遭了饥荒,娘没办法才卖了你啊。人人都说林家是行善积德的好人家,娘才放心让你去的。谁曾想竟不是,作践你生了这么一场大病,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娘想瞧你一眼,高门大户的也进不去啊。娘知道你在里面受了大苦了,娘都知道,你怪你爹死的早。如今你病得要死,想见娘一面也不能够喽,我苦命的儿……”
一面说一面将“我苦命的儿”几个字念了几十遍,哭的如丧考妣。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有许多女人旁边站着的女人已经悄悄的用手帕子拭泪了。
一边擦泪还一边骂。
“没想到林家瞧着也是高门大户的,竟是为富不仁的,作践的人家女孩命都快没了。”
“所以时候这世上当官的有钱的,没一个好东西!”
“谁说不是呢,外面装的正人君子似的,没人的时候比禽兽还不如呢!”
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言语越说越不堪,一个年老的人忍不住道:“你听她胡说呢!别的我不知道,只这林家最是个乐善好施的,三年前闹饥荒,小老儿家里揭不开锅,眼看就要饿死了。是林老爷开了粥棚,给大家施粥施米,我们一家才活过来的。不信你们去问问,扬州城很多人都受过林家的恩典。”
他这一开头,很多人便道:“此言不差呢。那时候我家虽然没有窘迫到没饭吃的地步,没去领林家的救济粥,我却是听说了这事的。这样的慈善之家,断不会做出苛待下人之事的。”
另有人说:“我倒有一个亲戚是在林家做事,她说林家待下人是极好的。便是丫头们到了年纪往往都是放出来任由她们自行婚配,连赎身银子也不要的。这老婆子口口声声说林家苛待她女儿,又没有证据,谁知道真的还是假的呢?”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说:“我有小道消息。”
众人都道:“什么小道消息,快说出来让大家听听,究竟谁对谁错,也评评理?”
那人便道:“听说,不是林家不肯放人,是这婆子忒过分了。”
众人都问是如何的不安好心,那人便道:“听说,这婆子的两个儿子欠了几百两的赌债,如今被人家扣着,但等着银子赎人呢。她要赎女儿出来无非是想多卖几个钱儿,好救回她两个儿子。听说她已经找了王婆子说定了一个人家,要把女儿卖给一个老头子做妾。她女儿死活不肯,才气病的。这事怪不得林家,听说是她女儿亲自求了主子,说宁死也不肯出来的。这婆子恼羞成怒,便这样大闹,故意把屎盆子往林家头上扣呢。”
围观之人大多是看热闹的,不知其中具体的缘由。见老婆子哭的那样撕心裂肺,又有林家的门房凶神恶煞的呵斥那婆子,便先入为主的觉得门房倚势欺人,未免为婆子不平。如今再听人们的议论,原来竟是婆子无理,原本她女儿卖了就再与她无关了,她倒上赶着自讨没趣,若真像她说的那样舍不得女儿,当初又为何卖她?
还有脸拿着五两银子来赎,也不看看十五六岁的丫头,又经林家的调*教有了一手极好的刺绣功夫,是五六两银子能赎回来的么?
很快,情况出现了逆转,众人不免又指责谩骂起那婆子来。
还有人说:“这婆子也是个糊涂的,林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会由得他胡说?”
“所以说这婆娘糊涂呢,林家是什么人。在这扬州城连知府大人在另大人面前也不敢呲牙呢,她算个什么东西,哪天把命都闹没了的时候她才后悔呢!”
众人都点头,再看那婆子的眼光就如看着一个死人。原来跟着擦泪的女人们虽然半信半疑,却也都擦干了泪,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在跟着流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