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县本属于偏居一偶的小县城,可能在朝堂之上,天子脑中,几乎从未出现过这个地名。
然而,就是最近的一个月,睿思殿的龙书案上,随手可取的位置,堆放着一摞奏折,小太监给这摞折子贴上标签——阳谷县李彦。
睿思殿,也叫御书房,位处于皇城内廷,宫殿规制极高,重檐庑殿顶,五脊四坡,铺设皇家御用的金色琉璃瓦,阔面九间,菱花的窗棂,朱红的漆面,前廊曲长,倚殿而建,俩侧围栏上摆满隔季之花,廊沿卷有雨幔,伏天垂挂丝帐,三五步便有一名金甲护卫持戟肃立,本优雅的环境,增添些许的深严。
殿内西暖阁里,一身便装的宋徽宗赵佶侧身倚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张委任文书,用手戳了戳右下角的玉玺印章,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脸上带出玩味的笑容。
而后将那文书放置到一旁的矮桌上,抬起头看向墙上的一幅画,苦恼的捏了捏眉心,对身旁太监道:“中间那小丫头叫什么来着?”
“回官家,这姑娘叫萱草,是李彦从人市上买来的,并签下那张古怪的合约,她……”老太监回道。
赵佶抬手打断了他,道:“后面的事朕记得,只是忽然想不起这小丫头的名字来了。”
他眼神不离那幅画,注视良久,自言自语道:“有趣。”
大太监弯着腰,轻声提醒道:“官家,东平府知府陈文昭陈大人还在殿外跪着,恐怕快撑不住了”
赵佶轻敲额头,道:“传吧,这老儿没有死在水寇手里,要是冻死在皇城,朕免不了又要被御史台的婆子们烦。”
老太监应了声,躬身后退几步,转身出离暖阁,脚下颠着碎步,来至殿外廊中,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身子不由得一颤,对跪在冰冷石板上的陈文昭道:
“陈大人快随杂家进去吧,官家有请,不过大人一定要注意言辞,若再次激怒官家,免不了继续受苦。”
陈文昭心里一怔,揉着酸疼的筋骨,低声疑问道“梁公公,那李贼恶贯满盈,不除了吗?而且童贯这厮还在其手里,为了活命,定会不惜一切讨好李贼,若让他们沆瀣一气,我们可就……”
这种话不需要说全,点到为止即可,都是聪明人,又怎会不懂。
这个老太监原名为梁师成,官至睿思殿校验太殿,主管出外传导御旨的肥缺,所有御书号令都经他手传出来,颁命至天下。
表面上是个老太监,为人和善,谦卑,而暗中却被前朝大臣们称为隐相。
隐相,即暗中的丞相,从此称呼上,便可窥探其权利之大。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宰相也是如此,蔡京怎能容忍有隐相的存在,所以,朝堂中最大的俩支派系由此而成。
童贯当然是不折不扣的蔡党成员,如今惨败被俘,作为政敌的梁师成,又怎能错过斩断蔡京膀臂的机会。
突然想到前些日,东平府知府陈文昭送来有关李彦的奏折,这才私下里让陈文昭弹劾李彦,进而使童贯有去无回。
陈文昭为人虽然贪财,但颇有些正义之心,听完李衙内添油加醋的冤情,自然对李彦没有什么好感可言。
这才来京都觐见赵佶,极力控诉李彦的恶行。
怎料,不知道因为什么,圣上一个劲儿的袒护李彦,无论他怎么说,赵佶完全无视,置之不理,说的急了,竟让他跪到廊中“凉快”一下,醒醒头脑。
而眼下隐相又对他说出这么一番话,知道是向他传递信号,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梁师成没有回答他,只给出一个眼神,便让陈文昭乖乖的跟在身后,重返睿思殿。
赵佶坐在龙书案后,没好气道:“你可想明白了?”
陈文昭伏在地上,不甘道:“微臣……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赵佶追问道。
陈文昭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支吾道:“微臣,微臣明白了,明白了……”
哼!
赵佶冷哼一声,将一摞子奏折扔到地上,呵斥道:
“朕让你瞧瞧诸位大臣是如何评价李彦的,你当朕聋了?还是瞎了?会信你一己之言,枉杀国之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