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但替他道歉,还要用你与我的情分,来替他求情?”
李广宁一双鹰目微眯,深深注视着杜玉章。
“若宁公子不愿原谅他,我也只能替他道歉,却也无法给宁公子一个交代的。”
杜玉章意有所指,
“宁公子家业想必极大,护院众多,兵刃锋利。就算我是个瞎子,也能听到方才剑锋出鞘的声音。按理说,我是受宁公子恩惠之人,该站在宁公子这一边。但那一位是我旧友,对我也是多方照顾。所以若宁公子执意不肯饶他,我也只能……”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广宁忙打断他。他这才明白,杜玉章是误会了。恐怕还以为自己仔细询问他与那西蛮人关系,是等会要一并算账——若杜玉章与那人关系一般,他就不必给面子,直接宰了就是;若关系密切,说不得要给几分面子。这是江湖豪客间常有的事,恐怕是他侍卫们的训练有素,让杜玉章误会了。
“既然逸之替他道歉,我也不好耿耿于怀。无妨,不与他计较就是。”
这句话一出,果然杜玉章神色缓和了。他轻声道,
“多谢宁公子。”
“不必言谢。”
李广宁心里酸溜溜的,
“没想到你与他关系这样密切,竟然愿意替他冒险。万一我一定要动他呢?你刚才那话的意思,不就是你要与他共存亡了?”
“宁公子,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着你们兵戎相向。”
杜玉章想也没想,
“不仅是因为他是我好友,更因为他对我别有恩情。”
“恩情……”
“自然,宁公子也对我有恩。集市上若不是宁公子出手相助,我杜玉章现在还不知是什么下场。更别提面对徐家军时,宁公子明明可以逃走,却是舍命相助。”
“玉章说得什么话!怎么可能弃了你独自逃走?”
听到杜玉章提起二人同生共死的经历,李广宁心中一甜,语气也柔和许多。他想,就算那个苏先生曾死皮赖脸在玉章身边几年又能如何?单说这一份死里逃生的情谊,他怕也是比不上吧?
“可是苏先生,他也对我有极大恩情。不仅仅是救了我一次性命,更将我从地狱般的苦楚中解脱出来。”
李广宁骤然变了脸色,刷地回头看过来,
“杜玉章,你是说……
杜玉章轻声一笑。
“宁公子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那个京城仇敌么?”
李广宁呼吸一滞。他如坠冰窟,低声道,
“记得。怎么?”
“我逃脱那人身边,多亏了他。是他密谋将我带走,离开京城。不然就这几年恐怕就困在那仇敌手中,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宁公子,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恩重如山?”
——宁公子,你说,他帮我逃脱京城那人的魔爪,是不是对我恩重如山?
杜玉章声音不大,却在李广宁头顶如雷电炸响。
“原来,是这样……”
“宁公子?”
“所以你说什么恩重如山……却是从那个人身边逃脱的恩重如山……你说你们情谊深重,也是因为逃离了京城,结下了深重情谊?”
“这样说也不算错。若不是有那一场经历,或许我也不会与他这个异国之人有什么深交。”
“那……那这个西蛮人,你是如何认识的? 你在京城的时候,西蛮还未曾与大燕达成和谈。西蛮人不能进入大燕国境,你身为宰相,应该也没有去过西蛮吧?”
“说来也巧。是当年我有一次,在一个叫做悬壶巷的地方遇到了强盗。我被他们堵在巷道里,那样粗的棍棒迎面砸过来,他们想将我活活打死!”
杜玉章纤弱的手指抓在衣摆上,不自觉地收紧了。突然,他的手被李广宁抓在掌中,再开口时,杜玉章指甲就颤抖着狠狠扎进了李广宁的皮肉里。
但是两个人,甚至都根本没能察觉到。
“我也曾向人求救,满心只祈求他快些来……可是到最后,到最后……我以为会来救我的人,也没有来。”
李广宁的手猛然用力,呼吸也带出了嘶哑的空洞的气音。杜玉章咬着唇,
“我以为我就要死了。正是苏先生路过救了我。之后,才有了他助我逃离仇家——这样说来,他前前后后,是救了我两次性命了。”
杜玉章说完这段话,长长吐了口气。明明马车疾驰,车窗外温暖的空气不停扑在脸上。可他背后却出了许多冷汗,好像那一夜惨遭李广宁抛弃不理,后来又断着胳膊施以酷刑……这种种阴冷黏腻的绝望,又包围他全身。
他几乎瘫软下来,只觉得深深的无力。胸腹间又疼起来,呼吸都带着隐痛。
突然,他被宁公子用力拽进怀中。真是奇怪,对面那人,怎么身上冷汗比他还多?
“怎么了?”杜玉章有些失笑,“宁公子,你是听说我差点死了,替我后怕么?”
宁公子用力摇头,一言不发。抱着他的手臂箍紧了,还带着惶恐的颤抖。
“我不是没死吗?毕竟,都过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