盱眙县城位于淮水之侧,都梁山的山脚下,地势颇为险峻,自乾道初年这一带落入金人之手,一直到金亡之后才重归宋地,那已经是六十年之后的事了。之后这里就由盱眙军改称为招信军,依然治盱眙县,下辖招信、天长两县,数月之前元人大举入侵,主力在楚州一线,对于招信军并没有重兵压境,基本上只进行了牵制,当然这个牵制也足以让县城处于包围当中了。
招信军与楚州之间,大致上以洪泽湖为界,两边距离不算远,但是路却不太好走,因此,负责这一带战事的元人便将大营安在都梁山一侧,为的就是截断宋人上下之间的联系,至于楚州方向,已经不是他们所考虑的事情了。
这支元军的人数不多,除了二万汉军步卒之外,还有五千新附军,就是泗州出降之后,朱焕麾下的那部分宋人守军,他们的身份转换历时才不过几个月,元人不放心,他们自己也不安心。
投降这种事,要说心甘情愿,那肯定不是真话,在元人大举进攻面前,真正愿意以死报国的,还是少数,大多数人的选择其实是随波逐流,上官怎么选择,他们就怎么跟着,如此而已。
泗州是个飞地,扼汴口,所辖不过一县之地,人家不过千户,只因身处边境,才会有二千左右的守军,朱焕出降之后,这二千人被编为了新附军,之前的泗州都统,就成了元人的千户,在招信军境内,他们自然都要攻守在前,若是攻城,更是首当其冲,幸而这一部并没有攻城的打算,才让他们安然地等到了现在。
招信军内的元人是朝着南下的方向布置的,最前头的新附军更是紧紧挡在盱眙县城到天长县的官道上,从天长县到扬州,只隔了一座横山,宋人集结的消息,一早就通过各种渠道传了过来,他们又怎么敢大意?
不过二千人,自然也占不了多大的地儿,他们的营寨完全还是按着宋军的标准制式在做,深壕、拒马、栅栏、哨楼一应俱全,探子也前出至天长县一带,每日都会将探得的消息传回来。
“回来了。”紧闭的寨门后头,一个军士从哨楼上探出身,朝着下头嚷了一句,一个将校模样的男子赶紧缘着梯子攀上木墙,从高处向外望去,只见几个骑兵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正朝着这边驰来。
不过让男子感到奇怪的是,前面两个一看就是他们军中的装束,无缨的黑色檐帽下,是一身白色的褂子,如果脱掉它,就是宋人的红色战袄,这么做也是没办法,元人大举征兵,自家的军服还顾不上呢,哪里有多余的给他们,于是为了区别开来,他们只能拔了盔上的红缨,再用一块白布遮住身上,就这么对付着穿了。
男子奇怪的当然不是自己的探子,而是探子后头一个黑衣的汉子,看打扮不过是个渔夫,而模样,怎么都有些精悍的味道,那是只有军人才具备的那种气质,没等他思量出一个所以然,几骑就被手下打开寨门给放了进来。“怎么样,他们都退了么?”男子有些急切,这也怪不得他,任是谁被人压到了家门口,不弄出水落石出,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没等那些人下马,就匆匆地问出了口。
不过看到探子们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心里有些犯嘀咕,赶紧从木墙上下来,带着他们进了自己的军帐,只是那个黑衣汉子被亲兵们挡在了外头,来人也不以为意,袖着手打量着寨中的情形,一脸地好奇。
“回禀都统......不,千户。”这种口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男子此时哪还计较这些,静静地等着说出口。
“宋人的确退走了,他们走得很快,也不曾避人,小的们听说,是前往建康府的,应该是五天前的事,如今多半已经过了江。”探子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出,他们本就是宋人,口音相近,打听消息非常便利。
“苗再成走了?走了就好,走了就好。”男子一听之下,脸上总算有了些喜色,搓着手不住地在军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
见到自家都统这付模样,两个探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面上都有些无奈,本来想说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提起,直到男子兴奋过后,发现了他们的异常,再想想方才看到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吧。”他的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些。
“有人从那边来,说是有要事同你相商,小的们不敢擅专,只将人带回来了,见与不见,还请千户定夺。”探子将心一横,上前放低了声量,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男子听了之后脸色阴晴不定。
这个那边指的什么,他焉能不知,对方来做什么,自然也能猜出一二,可是怎么做,却让他感到了棘手,见与不见都是个麻烦,事情一旦传到元人那里,下场不言而喻,而将来人处置?又下不了手,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还要投靠回去,这种自断后路的事,聪明人都是不会做的。
男子自诩是个聪明人,而且他不认为这样的情形下,对方能给出什么条件,从形势上看,元人的这一次攻势,颇有些志在必得的意思,力度之大前所未有,这也是他们甘愿出降的最大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