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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臣望望夏侯云,望望布衣女子,面面相觑。
太史令拱了拱双手:“太子殿下,您是北夏最尊贵的人,没有人不敬重您,您可以乱箭射死这些女子,因为您认定她们冒认北宫妃嫔,她们痴心妄想就是该死,只是人头一旦落地,可就长不回去了,杀人总得有让人信服的罪名,杀人而无名,必使人不服,人若不服,必生口舌,谣言一起,必受其害。”
目光从诸臣脸上看过,太史令拈须微笑,“大家伙儿都在这儿,都是您信得过的股肱之臣,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应有的判断,何妨容这小女子辩解几句,编排的假话经不起推敲,可充不得真的,乱箭射死她们,须得让她们知道自己死得应该。”
宋丞相不住点头,附和太史令的意见。
说得一本正经,冠冕堂皇,却是满脸的恶趣味,也对,十二女子敲金鼓,不让她们表演一番,怎么狠狠地打脸?夏侯云斜瞅着垂手垂眼看似恭敬的几个老家伙,不禁抚额,父王啊,你的手下都是些什么人啊,能不能专心做事了?
布衣女子:“奴婢家住盘龙山北麓,以放牧、采药为生,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八年前的九月二十,那天下午阿爹采药不慎从绝壁摔下,老巫医说只有天狼山卧狼台的野山参可以救阿爹的命,奴婢爬上那卧狼台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月儿非常明亮,奴婢看到一个少年站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呼喊,奴婢正累得紧,又一心寻找野山参。没听清他喊什么。”
“他看到奴婢,对奴婢笑,和奴婢一起寻找野山参,一直找了三天,”把紧偎着自己的孩子抱得更紧,泪落如珠,“奴婢在阿爹命悬一线的时候做出苟合的事。实悖天伦。上天发怒了,惩罚奴婢没能见着阿爹最后一面,阿爹孤伶伶一个人走了!谁都说卧狼台绝壁千仞。生长着罕见的野山参,不是,那卧狼台上根本没有野山参!”
燕明哲暗暗惊心,八年前的九月二十。是夏侯云和燕明萱成亲的日子,夏侯云中毒腹痛。婚典中断,燕家人却是深知,燕明萱独守空帐,夏侯云无影无踪。一连三天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难道……不可能!
“好一番流畅的说词,可见事先的准备做得不错。”夏侯云淡淡道。心却沉了下去,借中毒从婚典后逃离。十六岁的他独自一人,在天狼山的最高峰卧狼台待了三天三夜,八年后的今天才知道,自以为没有人见过他,到底被跟了行踪。天狼山,真正的狼穴,除了他,竟然还有人能轻易进出。
采药女的故事如此精彩,他说他绝不认识这个女子,只怕无人相信,知道真相的想来即是布局之人!野合生子本也算不得什么,但是,新婚之夜与出身低贱的野女人苟且,整出一个比正室嫡子还大的儿子,这盆屎可就扣得够脏、够臭!王室金牒上并无燕明萱的名字,是寰王和宗正联手的行为,旁人并不知晓,只当燕明萱是他夏侯云的原配。呵,他夏侯云的妻子,只有一个,穆雪啊。
燕明睿冷冷笑道:“听起来是个有意思的故事,对太子殿下来说,他可以否认他在卧狼台,即使太子殿下承认他在卧狼台,也可以否认他见过你,即使太子殿下承认见过你,还是可以否认与你有任何关系,我想我们这些听的人心里都在犯嘀咕。喔唷,八年时光,人的一生也没几个八年,到现在才想着领孩子认父,岂不是太迟?”
采药女从男孩的脖子上解下一物,递给燕明睿。
那是一个明显价值不菲的碧玉坠,长方形,碧绿润泽,细刻福纹,福纹中有一个云字。燕明睿的脸色变了,这玉坠,分明与祖父亲手雕刻的碧玉珮,只有大小的区别!福纹碧玉珮,祖父临出征南秦前,雕了五块。
夏侯云摘下燕明睿挂在腰间的玉珮:“本宫的那块,从凉州回龙城的路上,送给了桓嘉,桓嘉兄妹拿着玉珮到燕府寻人,表嫂说,玉珮摔碎了。”
燕明睿心中大惊,难不成,玉珮根本没碎,而是被丘金珠昧下,交给了某个人?金袍人已死,夏侯星已死,夏侯风已废,夏侯雷?玉珮失踪不过数月,采药女言下可有八年!八年前,夏侯雷才七岁!谁在帮夏侯雷筹谋?鹤鸣山苏家?这个局,是苏家布下的?
夏侯云传少府采珍令。
采珍令反复验看玉坠,满额汗,看不出玉坠有作旧痕迹,也不能确认没有作旧。
诸臣绝倒,面容渐渐肃然。
采药女举袖拭泪:“阿爹死后,奴婢痛悔难当,未婚先育更是为族人不容,奴婢只能带着儿子独居,以采药为生计,奴婢也曾想过寻找孩子的生父,可是只凭一个玉坠又能到哪里寻找呢。有一日,奴婢背着药篓准备上山采药,突然看到草原上野马奔腾,紧接着看到有人呼嗬猎马,奴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骑在一匹栗色马上的人,正是当年盘龙山上的少年,奴婢又惊又喜又难过,忽听到其他人大呼‘太子殿下’,奴婢的心一下子冷了,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岂是奴婢这样的人能够靠近的!奴婢不敢带孩子认父,只怕被别人说贪图富贵妄想一步登天。前不久部族里办喜事,孩子去瞧热闹,头破血流大哭而回,人们骂他‘野种’,奴婢心痛儿子受苦,这才寻到长安宫来了。”垂着头,泪珠一滴滴落下。
男孩踮起脚,用袖子为采药女擦泪。此一番母子相依情景,直令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