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的可是白蹄乌?这样好的乌木,是少见。”穆清在她身边坐下,光晕下的少女眉目已然悄悄长开,不知何时开始褪去的稚嫩。她少小离家,除了她这个阿姊,身边再无亲人,原指着她时时看护殷殷照拂,她却牵扯于男人们倾轧天下的缠斗中,忽视了身边日夜萌发的幼妹。
“阿姊博才,人皆说乌木通灵,有驱邪避兵之效呢,可是真有这一说?”英华勉强撑起一个僵硬的笑,举起那段两个拇指大小的乌木展示给她看。“开春二郎要随唐国公赴怀远镇粮,这是他头一次随军,总该有些护身的不是。”
穆清狠下心肠,按压下她的手,正视着她说:“是要备护身的吉物,但却不是你,自有长孙娘替他操办。”英华愣愣地看着她,良久未动,突然蹙起眉头,放声率性地大哭起来。她静静地坐在一边,任由英华肆意宣泄,直到哭声渐弱,伏在她的膝上抽动着肩膀。穆清深叹一声,“你已不是无知稚童了,凡事也该懂得斟酌。”
“送你入唐国公府不难,可绝不会是正室,只能如你阿母那般做个侧室,你可明白?”英华自她膝上抬起头,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又俯身洒下眼泪。“阿姊且问你,若二郎娶了你做侧室,日后会如何?”穆清捋着她的发丝,柔声说:“你若嫁入唐国公府,便再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只得安于内室,出入行止自有规矩,你可受得住?依二郎的身份,断不会少了妻妾,正妻倨傲,贵妾相争,整日里内宅缠斗,阿谀奉承的日,你可过得?”英华在她膝上吸着鼻摇了摇头,她心下一宽,幸而这孩还未迷了心智。“即便你受得过得,自此你也只是他众多妾室中的一个,与她们并无不同,进而他许会忘了你曾那般的异彩夺目。倘若你只在他身边做他的战将,襄助于他,你必与其他女不同,他会一世记得你的好。是要做他**中可有可无的一个妾室,还是要与他并肩杀敌同生共死,阿姊都会助你,你自去想明白罢。”
言尽于此,穆清又温言安慰了几句,便起身要回屋。英华一把抓住她的手,“阿姊可否陪我睡一晚?想再听听阿姊唱的木兰辞,像从前在侯府祠堂被祖父罚跪时那样。”
穆清笑允了,阿云忙去正屋禀明阿郎,再往后院厢房去寻来阿柳,帮忙伺候被褥等一应寝具。据阿云回禀,杜如晦知晓后,沉下脸丢出一句“知道了”,便披了夹袍往书斋中去了。穆清暗自想象了他阴沉又无奈的表情,偷偷地觉着好笑。
是夜姊妹俩同榻卧着,叽叽咯咯说了许多体己话,直到后半夜上,穆清低声唱了七八遍木兰辞之后,英华终是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了。
才得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卯时,英华每日卯时起身,阿达在二门前的大院里候着,熬练她的拳脚枪棒剑术。一清早的天还未有光亮,阿达不便往后面来,却让一个做杂事的丫头进来传话,说今日精神若不畅达可不出来习练,就歇个一两日也无妨。英华已从榻上坐起,“好好的歇甚么,我回头就到。”小丫头往前头去回话,阿云忙起身准备。这一阵动静惊醒了穆清,听她这么一句,知她大约已想得通透,也便放下心来,睡眼朦胧地裹起一领宽大的夹帔,回屋补眠。
隆冬中本就寒气逼人,又是日夜交替时,更是使人骨缝里透着冷,她裹紧帔,脚下紧了几步,劈头盖脸的寒冷驱散了她的睡意,从英华的厢房到正屋的距离显得那么长。好容易熬着寒回到屋里,杜如晦犹睡着,她撇开夹帔,钻进被中,他的温暖,他的气息,顿时将她浸没,她贪婪地猛吸了几下鼻,冻僵的身体渐缓和过来。他感觉到一个柔软的冷得微颤的身,带了股冷风进了被衾,睁开眼瞧了瞧她,面颊鼻尖冻得发红,上下牙齿还在细声打颤。“这般毛糙,也不知道裹个毛氅篷,别再冻出些好歹来。”含含糊糊地说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贴在他温热的胸膛前暖着。还未及暖和过来,她已唇边含着心满意足的笑,睡得香甜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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