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应允,李世民抬脚便跨进了正厅。唐国公正居正中席案坐着,前方左右两边各置一案,张长史与杜如晦各自坐着。张长史见状要起身行礼,唐国公却道:“他本是年轻后辈,又无官职,如何敢受长者礼。”
“正是呢。”李世民淡淡地扯起唇角,勉强算是有了些笑容,“见过长史。”
这张长史见他谦恭,不禁忘了形,也不知偏身让礼,居然着着实实地受了。
“正说着军中事务,你便来了。”唐国公边说着边指了指一边的另一案,示意他坐下,“当日你带兵走得急,一些琐碎事竟未及筹备下,倒是张长史想在了头里。如今天热了,我且问你,你那营中可发放了夏衣?”
“尚未发放。”李世民摇头道。
张长史面上显了得意,“既这么着,我为一方长史的,理应多使些力,二郎只管告知所需件数,这事便包管在某身上。”
“已着了一名仁勇副尉督办,不日便成。”李世民哪里会不懂他的盘算,告知了他件数,好教他知晓兵将人数,却不知父亲欲作何打算,故他语带迟疑,看向唐国公。唐国公含笑稳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势,并不打算开腔。
张长史忍不住在心里替自己叫了一声好,外边都传这李二郎年少机敏,智勇双全的,如今自己略编了个制衣的幌子,哄他说出手中兵将人数,他便顿住了,可见也是庸常。一时他心下称意,口中又道:“军中用度最是紧要的,采买置办向来个是窟窿洞,二郎或年轻不知,那些人,皆指着私下克扣军费资用来填塞。索性由官中一并置办了,倒也干净省事。”
李世民心中冷哼一声,不愿与他啰唣。这话一出,杜如晦料定了在乡间那一日,尾随跟梢的必是这位长史的亲随无疑了,这便坐实了城门口迎唐国公时的那一探。他从容谦和地笑道:“张长史乃真表率。论理原是不该推却的,实是夏衣已备办下了,只怕是要辜负了长史的这番美意。”
张长史只觉兜头淋了一盆冷水,才起的一点得意,立时消散无踪。他本无应对之能,来时反复打了腹稿的话一时也说尽了,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略略地应付过几句,起身告辞。
待小厮将那张长史送出门去,唐国公方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与杜如晦。笺上赫然是贺遂兆的字迹,展开一读,心头不觉一震。
原来唐国公的外甥女王氏,早年入宫,因姿色出众,颇受盛宠,顾念着舅家昔日抚养之恩,时常暗中通递些消息出来予唐国公。近日圣上因深惧了杨玄感的兵乱,将朝中统兵的将臣一一猜忌了一遍,也不知哪个好事的进的言,竟教圣上将疑虑锁牢在了唐国公身上,王氏因此也受了牵连,连日来遭了冷落,赶忙将消息传递出去,贺遂兆接了消息亦不敢怠慢,遣人日夜加急地直送唐国公手中。
杜如晦看毕书信,连着深吸了两口气,“圣意应尚未抵达弘化郡,那张长史若是得了授意,忙着上达圣听犹不及,也不必特来试探了。如今握了兵权着实不易,须得仔细筹谋了应对,且容我细思量。”
唐国公沉着脸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了甚么,对着李世民道:“为今之计一切皆要谨慎再三,那四百缗钱暂不得挪动。”
李世民蓦地怔在了原处,默然点头,面上神色虽无改,脑中已然全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