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晚高峰, 塞了一车面口袋的公交晃晃悠悠地往前开。
曲璐璐见谢青阳不再开口，自家师姐又只是一味地看着人家, 表情上的纠结苦恼都快溢出来了，也不知道收敛一下。
他自觉责任重大, 这会儿轻咳一声，道：“这都十二月多了，怎么不穿校服的通知还没下来。”
沈悦之还是注视着谢青阳。听到曲璐璐的声音，她一面觉得松了口气，一面又觉得可惜。
刚刚那会儿，她像是再次陷入了那个寂静的、让她无法动作的世界里。她只看得到谢青阳，见她抿一抿唇, 露出一个写满“不在意”的表情。沈悦之心下一动, 莫名就开始想，这样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是谢青阳刻意做出来的，还是她当真不在乎父母的关系。
她随口应着曲璐璐的话：“就这两天了吧, 这都多少度了。”
曲璐璐：“四度。也不是说冷, 就一天到晚都穿校服，太难受。”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之前沉寂的气氛像是被打破。过了会儿，谢青阳也加入他们的对话，问：“那之前几年都是什么时候发通知的？”
沈悦之含含糊糊地说：“就十二月啦。”
曲璐璐也想了半天：“最晚不过圣诞节吧，我记得之前圣诞的时候都哎对，学霸啊, 元旦的时候每个班都有个晚会的，估计这两个礼拜就开始报节目了。怎么样，参加一下伐？”
谢青阳：“……”怎么到处都是晚会。
她看向沈悦之，沈悦之就和她解释：“基本就是选两节晚自习，玩游戏或者表演节目，有的班一节就完了。学校会给每个班送一个蛋糕，大家分一分，还挺热闹的。”
谢青阳略觉惊讶：“嘉明还有这个传统？”
沈悦之微微一笑：“对啊。”
谢青阳：“嗯……没看出来啊。”
沈悦之道：“有的时候食堂还会有个外卖窗口，叫点披萨啊什么的。不过机会不多，我也就遇到了两三次。而且连提前预告都没有，很难抢的。”
谢青阳：“唔，这样。”
沈悦之笑眯眯道：“对啊，其实外面有点妖魔化嘉明的，这儿没那么乱，也没那么严啦。”
谢青阳想一想学校无处不在的纪检、每周一次的翻书包，决定对此不发表意见。
她们在地铁站下车，回头一看，公交车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数十个面口袋学生涌向地铁站入口，像是一道白色的河流。
沈悦之把手搭在谢青阳肩上，说：“那我们先走啦。”
曲璐璐看着她们，心里直犯嘀咕。他一面怀疑是不是就像是马骁说的那样，自己腐眼看人姬。一会儿又觉得这不太对吧，就算是两个关系亲密的女生，是不是也不该这么黏黏糊糊。
他很快安慰自己，算了，我又不是女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然后朝自家师姐和谢青阳告别：“嗯，再见。”
商城和公交车站在马路斜对角，沈悦之与谢青阳逆着人流往前，先到斑马线前等红灯。
沈悦之小声和谢青阳说着话，偶尔有人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亲密举动，朝她们看来，她们也浑不在意。
等到了商城，谢青阳先说：“去下洗手间吧。”
沈悦之：“行。”
谢青阳：“把衣服换了。”
沈悦之：“诶，行。”
她在脑海中想了一大堆换衣play的画面，在那么狭窄的空间里，身侧的少女根本是逃无可逃。又不敢发出声音、让旁边的人听到不对，只能被动地承受。
沈悦之连谢青阳发红的眼梢都想到了，唯独忘记一点。
谢青阳根本没打算和她进一间。
两分钟后，沈某人看着面前锁上的门，内心十分忧伤，有种被抛弃的错觉。
前面又有人出来，沈悦之叹口气，拎着书包跟上。
她快速脱下校服裤子，换上一条运动裤。上衣就简单很多，只用把外套塞进书包，就当搞定。
出去以后，她百无聊赖地站在镜子前等谢青阳。谢青阳的速度比她慢太多，过了很长时间，才从她进的那格小空间内挪出来。
到这会儿，沈悦之才发觉，原来谢青阳穿了一双直到膝盖以上的靴子。靴子是黑色的，身上则是一条浅灰色、学院风的秋款长裙。
有一小截白皙的腿露出来，沈悦之想着得她会不会冷，同时又眼前一亮：“诶，怎么没见你穿过这个……不过腿露在外面不冷吗？”
谢青阳道：“上礼拜买的。不冷，商场里挺暖和啊。”
沈悦之还是担心。
谢青阳看了她一眼，妥协道：“待会儿走的时候可以再换回来。”
沈悦之抿了下唇，叮嘱：“嗯，外面那么凉，不要冻到了。”
谢青阳就微微弯了下唇，权当答应。
沈悦之忍不住心跳，不停地想：她会买新衣服，是为了我吗，为了和我在一起转这么几个小时，特地打扮的这么漂亮……
谢青阳走到她身边，把书包递给她。沈悦之乖乖接过来，就见谢青阳对着镜子，将发上的皮筋卸下来，用手梳了梳。
大约是不满意，后面干脆直接从书包里拿了个梳子出来，沾着水，将头发梳成中分。
一边说：“待会儿吃完饭以后再去转一下吧，圣诞节前出通知的话……我没合适的外套穿。”
沈悦之眨巴着眼，点头。
谢青阳看着镜子，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她想了想：“一楼好像有化妆品专柜。”
沈悦之一顿，心想，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她口上说：“诶，你还会化妆？”
谢青阳说：“不会，没钱。就补个口红，很快的。”
沈悦之点点头：“嗯嗯，待会儿吃饭不影响吧？”
谢青阳迟疑了下：“……好像，有点影响。”
她想了片刻，决定折中，去一个小牌子买了个变色唇膏。
沈悦之看她小心翼翼地将唇瓣涂成水红色，心中强烈悸动。
她很想亲一亲她……不，沈悦之摇了摇头。
她这会儿最大的一个想法是，谢青阳真的是太好看了。
在嘉明灰扑扑的学生里，在班上那些已经无师自通、开始打粉底画眼线涂口红的女生中，哪怕未施粉黛，谢青阳已经足够吸人眼球。
一旦她也用上那些化妆品，用口红妆点唇色，用眼影……沈悦之看着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和谢青阳之间的距离，也许并不只有成绩。
她在这里想东想西，谢青阳则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看看旁边柜台上的其他彩妆，颇觉心动。
但她又觉得饿，想先吃东西。
“书包给我吧。”谢青阳说。
沈悦之摇头：“不要啦，我帮你拿着。”
谢青阳侧过头看她，明明眉眼间还是清清淡淡的，但在沈悦之看来，涂上唇膏以后，谢青阳整个人都像是多了层光彩。
让她心跳不止。
商城里明亮的灯光下，谢青阳重复了遍：“给我吧，没关系。”
沈悦之鼓起腮：“不要不要。”
谢青阳道：“你在撒娇？”
沈悦之：“没、没啦。”她想了想，说，“你现在的风格……和书包太不搭了。”
两人站在化妆品柜台前。有太多人从她们身前走过，不停有陌生的男男女女看向这边。
沈悦之注意到这点后，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们是在看这个牌子的东西，还是在看谢青阳？
……她也觉得，自己中毒颇深，无可救药。
谢青阳望着她，说：“你……”
沈悦之沉默地回望过去。
谢青阳不知是想到什么，眼波晃动了下，忽然道：“不然，你也试一试？”
沈悦之：“诶？”怎么突然变了个话题？
沈悦之的小揪揪被谢青阳解开，后者又拿刚才的梳子给她梳了会儿，显得很认真。
沈悦之看着她的神色，也觉得，就由着她去吧。
谢青阳道：“要是你把之前那条裙子带来就好了。”
沈悦之想了想：“圣诞节的时候穿？”
谢青阳：“行吧。”
沈悦之抓紧时间劝她：“你要给我化妆？别了吧，感觉好奇怪。”
谢青阳不以为意：“不奇怪的。试一下，乖。”
沈悦之：“哎……”
谢青阳：“怎么了？”
沈悦之看着她：“没什么。我就是在想……青阳，你会好多东西啊。”
谢青阳顿了顿，微微叹息。
她问：“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会很有压力？”
沈悦之的眼睛睁大了些。她是真的没想到，谢青阳会突然说起这样的话题。
她看着咫尺之遥的少女，心头一片繁杂的情绪。
谢青阳等了片刻，期间一直注意着沈悦之的表情，“哦，那就是了。”
沈悦之咬了下下唇。
谢青阳道：“但你完全没必要这么想啊，我会想要……”斟酌了下，“和你试一试，这已经能说明，至少在我看来，你和我是差不多的。”
沈悦之：“嗯……”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有柜台的服务生过来想要帮忙，被谢青阳婉言拒绝。
她看着沈悦之，研究了一下对方的眉形，口中道：“我之前看过一些教程，但也不是很懂，可能会把你弄成奇怪的样子，可以吗？”
沈悦之无奈：“宝贝啊，你对我做别的什么都可以，但……”化妆能不能就免了？
谢青阳假装没听懂，断章取义：“哦，那就试一下吧。”
她拿了根大地色的眼影笔，在沈悦之眼睑上轻轻画了画。
沈悦之配合地闭上眼睛，心想，算了，只要自家宝贝高兴，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青阳还对她说：“可惜你穿的这个……是很帅啦，但化妆的话，有点不合适。”
沈悦之想，那不然咱们就去吃饭吧。
谢青阳平静地讲：“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觉得。”
沈悦之眼睑颤动一下：“诶？”
她试探着睁开了眼睛。
在她身前，少女离她极近极近。她能看到谢青阳唇上不太明显的细小纹路，还有一丝唇膏带来的水润光泽。
谢青阳手上动作不停，口中道：“怎么讲呢……还是说盛学姐吧，我之前和你提到过她，记不记得？”
沈悦之回忆了下。谢青阳给她说过的江大附中的人屈指可数，尤其是那个盛谁谁又是江城首富的女儿，这种家室，根本不可能忘掉。
她点头，谢青阳就继续说：“盛瑶学姐真的特别好看，哪怕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去看，她都好像是一束光。”
沈悦之闷闷道：“我有点吃醋啊。”
谢青阳研究着那根眼影笔，闻言微微弯了下唇：“嗯，还有个初中部的小姑娘，好像是盛瑶学姐的妹妹吧，也特别好看。你不是喜欢看古偶吗？她完全可以直接去演那些女主少年版，根本不用化妆。”
沈悦之一顿：“哪有那么夸张啊。”
谢青阳道：“哦，还有我的一个朋友，叫唐茹。我手机上有我和她的自拍，喏，你拿出来看。”
沈悦之：“行吧。”
谢青阳的示意下，沈悦之拉开对方的书包拉链，从一个夹层中拿出谢青阳的手机。
划开屏幕锁之后点进相册，稍微翻了翻，就找到谢青阳所说的合影。
沈悦之看过，坚定地说：“还是你比较好看。”
谢青阳很不在意地说：“只有你这么觉得啦。她想考首影的，但家里不让。”
沈悦之：“所以……”
谢青阳往后退了一点，看着自己的“杰作”，有点心虚。
她拿了张餐巾纸，沾上水，往沈悦之的眼睑上擦去，小声说：“涂的有点多了，改一下。”
沈悦之任她为所欲为。说实话，她完全不在意谢青阳所说的那些人、那些事，心底却软成一块棉花糖。
甜丝丝，软乎乎。
谢青阳在安慰她。她看出了她的烦恼，所以想了那么多话，用来安慰她。
光是这么一想，沈悦之就觉得，自己之前的表现是不是有点矫情。
她何曾是那么没自信的人？可是喜欢的人实在太好，她总忍不住去比较。
谢青阳说：“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但满分10分的话，盛瑶学姐和她那个妹妹，都是9.5分的感觉，茹茹是9分。我的话，只有6分吧。”
沈悦之下意识就想反驳：“哪有啊，你最少也有……”满分，必须满分！
谢青阳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你这么觉得，是因为你喜欢我啊。”
沈悦之鼓着腮：“哪有，所有人都这么想的。”
谢青阳道：“哎呀，你对我的滤镜真的太重了。”
沈悦之：“没，不信你去问璐儿他们。”
谢青阳：“直男能有什么审美。”
沈悦之：“……”竟然无法反驳。
终于把对方眼睑上的眼睛擦干净，谢青阳左看右看，终于承认，自己大约不是给人化妆的那份料。她能把自己涂抹好看，还是因为用材简单，加上一点肤色优势。
尤其是，两人这会儿在商场里，那个灯光打的，简直给路过的每个人都罩了层柔光。
她继续给沈悦之灌鸡汤，道：“你的话，就是5.9分？比我低一点，就一点点。”
沈悦之已经控制不住唇角的翘起。
谢青阳一锤定音：“再说了，你对我有滤镜，我对你也有啊。”
沈悦之直觉，自己算是被吃死了。
离开了化妆品柜台，谢青阳的书包到底还是回到她肩上。她走在前面，脚步有些不自觉地蹦跳。沈悦之看着她，在心底给自己开了个玩笑她莫非是拐带了一个未成年小朋友？
这么想也不对，谢青阳本来就未成年。唔，她自己也一样。
“吃芝士火锅？”谢青阳问。
沈悦之道：“那个热量很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