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灯因为轰炸震碎了,屋子里暗得很。蓁蓁在这黑暗里躺着,睡了一阵,又醒了一阵,醒醒睡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蒙蒙之间,她仿佛看见一个人走进来。那人两根手指间捻着蜡烛,烛光摇曳着,明明暗暗的,她看不清他的脸。
蓁蓁本能地吓了一跳,惊叫:“是谁?”
“嘘。”那人走得近了,蓁蓁扎挣着坐起来,使劲往床里边挪了挪,想要避开他。
“别怕。”那人将蜡烛溢出的烛油滴落在桌子上,趁热将蜡烛底部粘在桌子上。他走近了来,蓁蓁这才看清楚了他——是上午和护士一块儿来的男子。他还是早上那身装束,帽檐仍旧压得很低。
“米汤,一天没吃东西了,快喝吧。”男子把一包东西轻轻撂在蓁蓁怀里,轻轻打开了布拧的结,将一个陶瓷杯子端出来。米汤还热着,一股暖流从陶瓷杯子传到蓁蓁的手上。蓁蓁也不打开来,就这么偎在手里。男子以为蓁蓁不愿意当着自己的面吃东西,便道:“你吃吧,我就走了。”声音还是那样的低沉。
“唉,”蓁蓁拦住了他,“你过来坐一会儿吧。”
那男子迟疑了一下,扯了条凳子坐在了蓁蓁床沿。他两只手交叉着,弯着腰,肘弯子撑在膝盖上。他静默地垂着头,好像在看地板上自己的影子。
蓁蓁这才掀开了包的紧紧的陶瓷杯子,她饿慌了——一天没有进食,肚子里空荡荡的。湿冷的空气包裹着她,她直感到浑身虚乏无力。她仰头咕嘟咕嘟灌着米汤。热滚滚的米汤一下肚,顿时温暖了她的五脏六腑,她软乏的身子终于有了力气。
她喝了半杯子,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只顾着垫饱肚子,倒是冷落了千辛万苦送东西来的人。于是,她揩了揩嘴角,不好意思地问:“你是战时工作队的?”“嗯。”那男子低低地答应了一声。“你怎么会到徐州来?”蓁蓁问。那男子静默了一会儿,没说话。蓁蓁盯着他,借着微弱的烛光,极力想看清他帽檐下阴影遮着的脸,却只看到他棱角模糊的下巴——圆中见方。男子忽然发觉了蓁蓁的目光,更加低了头,静默着不说话。蓁蓁见他不自在,便收回了目光,问道:“那么,你是哪里人?”男子道:“上海。”蓁蓁又问:“你好像不太爱说话?””也许吧。”男子把头转过去背着烛光。蓁蓁以为他生性孤僻,或许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往事,便不再发问。
不一会儿,她喝完了米汤,便把杯盖扣好递还给男子。男子用布把杯子包起来,扎好。仿佛完成一个任务似的,也不多说话,起身就走了。蓁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他行为举止奇怪得很,甚至给人一种冷漠不可接近的感觉。然而他冒着危险,走这样远的路来给她送米汤,这足以使她感激的了。
她叫住了他:“你……”男子回过头来。“谢谢。”蓁蓁轻轻地说。那男子怔了好一会儿,随即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他伸手将帽子压了压,转身走了出去。
蓁蓁愣了好半天,忽然发现,她竟然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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