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母……阿母……”
稚嫩的孩童哭喊声,在不大不小的村子里响彻。
粉雕玉琢四个字,根本不配出现在穷人家的孩子身上。
身后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怀中抱着一个枯槁一样的年轻女子的孩子,面如黑炭,嘴角处还有一些淤青。手上满是化脓的冻疮,那些冻疮接连几年破裂又愈合,已经让这只手的质感形同风化的岩石。
孩子死去的阿母,今年二十岁了。
十三岁那年被卖到家里来,第二年就生下了孩子。因为年纪太小,生孩子的时候,盆骨出了些问题,走起路来有些许麻烦。
好在这家主人是个种田的好把式,每天在地里拼了命的干,虽然没有村头好钻营的那家人一样创下了一亩四分肥田,却也勉强一家肚皮无忧。
白日在地里积攒的疲惫,还有重复机械式的工作,带来的急欲伸张的欲望,夜晚都发泄在了孩子他娘尚称得上幼小的身躯上。
所以生了儿子之后第三年,孩子他娘又怀上了。因为前些年落下的病根,生下第二胎之后,孩子他娘的身体彻底一落千丈,垮了。
庄户人,还是没有宗族撑腰的庄户人,哪能负担得起这么一个废人。
一般来说,等小孩子断奶之后,就可以借辆小车把人拉到别的庄里去卖了。有些门路广的,卖到野窑子里,供那些山大王、打柴人什么的用一段时间,价格更高,没准还能拿点提成。
不过男人有些另类。
普通的庄户人都这么做,他不愿意。
倒也不是心疼自家婆娘,只是晚上没有个暖被窝的,想再来那事儿,就只能再娶一个。
买了孩子他娘,已经花了不少钱。家里可预见能搞到的钱,还想着有机会买上三分地。起码打到的粮食,都能落了自己的肚子,也就有了底气给儿子娶一个背靠宗族的婆娘。这才是事关祖宗香火的大事。
当然,这个可预见能搞到的钱,自然是等女儿年纪大了之后,就能出手个不错的价格。
可惜,自己当佃户那家老爷,儿子前两年被耕牛踹裂了蛋,估计是抱不上孙子了。
男人没少为自家老爷祈福,哪怕少奶奶在外边偷汉子,能怀上个孙子也是好事。这样的话,等闺女六岁的时候,就能卖到老爷家当童养媳了。这种好事,没有点自己这种关系,人家肯定是不要的。
现在老爷要不了童养媳,算一算,男人还要多养闺女估摸着五年。
因为此,每当男人想到那年丰收的时候,老爷一高兴曾经许诺过自己,愿意买自己的女儿当童养媳。而今却因为这飞来横祸,没法卖出去闺女了。在田里干劲无限,受苦受伤都不怕,仿佛铁打一般的汉子,都险些忍不住委屈的掉眼泪。
就这么过了四年,事情出现了一些转变。本身就卑微如尘埃的人,面对微小如尘埃的一件事,就好像寻常人撞上了一座山。
起先是村头喜好钻营的那家人,和男人的老爷起了些冲突。
之前有一年收成不好,那家人向自家老爷借了点粮。一时间没还上,滚了两年利,刚好能把那人家的田收过来。
那家人的儿子在城里打短工,老爷过来收地的时候。那家主人气不过,提前一天夜里往地里撒了石灰,又把土翻了一遍。好好的一块肥田,就这么祸害了。老爷的手下,和那家主人打起来。那家主人又气不过,一头碰死在了地里。那家人的婆娘,看自家主人死了,也一头碰死在了地里。
没几天,那家人的儿子回来了,得知自己一家人的死因,签了个卖身契,托供职那家掌柜的雇人写了个状子,又在衙门里打点了些茶水钱,就把男人的老爷告到了衙门里。
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男人便为自己的老爷打抱不平。
庄户人就是庄户人,脑子转的那么活泛干什么?气性那么大做什么?
先前还好死不死的,自己买什么地。买地不是错,错的是买那么多地。
庄户人,种地的人,也配有自己的地?
有地的那些老爷都是什么样的人?别的不说,就自家老爷被踹裂了蛋的那个儿子,人家可是读书人,认识大大小小一百好几个字。就是人家裤裆里没有个蛋,那也比庄户人高贵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十里八乡的长蛋的汉子多了,谁敢瞧不起自家老爷的儿子?
人家祖坟修在什么地方?人家的风水命格,是你这种庄户人能比的吗?
这不,命里根本配不上那一亩四分肥田,被克了个家破人亡,怎么又怪到自家老爷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