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会生情,真做假来假亦真。
凉月虽然说不上有绝色容貌,但因为与故人相似,樊枫不自觉便对她另眼相看,加之,凉月这女子,心思细密、善于把握时机,楚楚动人之余,总与其他女子显出不同,因而很快便在樊枫心上占据了一席之地。他本就不是逢场作戏之人,虽情有独钟,也难免会有弥补心上空隙的各种尝试。他告诫自己,凉月于他,不仅仅只是旁人的代替这般粗浅,否则,便又多了一份辜负。
“大将军,其实妾身一直想问,为何这府上只有两种花——木槿和海棠?”凉月陪着樊枫漫步走在将军府中,抬眼一望,再一次被这华丽的单调震住,心上的疑问无限放大,禁不住问道。
一旁慢慢向前行走的樊枫双手置于身后,只是淡漠一笑。
他二人踩在落英缤纷的道上,满眼花开如锦——没人会想到这是荒凉偏僻的幽州。
见樊枫并无回答之意,已经身为大将军府侍妾的凉月佯装并不介意,挑起一抹明艳的笑,“府上所有的树木都是枫树,这并不让人感觉奇怪,想来是为了呼应大将军的名姓。”她这话固然显得自作聪明,可是已经在逐渐接近真相,“莫不是这两种花对大将军而言,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樊枫停了停,这才回应,只是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如你所想,这木槿之意取自我两位姐姐的姓名,‘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配玉琼琚……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彼美孟姜,德音不忘’……”他细细品读了这首郑风,却对另一种花卉——海棠的来由一字不提。
聪颖如凉月,自然是早已瞧出其中端倪,不便继续追问,嫣然一笑,“原来是妾身才疏学浅了,竟然不知道其中的典故……大将军请看这木槿花,有白有紫,夏秋开花之时,满树芬芳,简直就是一道开花的篱障……只可惜,幽州的气候,始终是亏待了它和海棠……”
樊枫笑笑,“倒是更显出这两种花的品性来。”再无往下细说之意。凉月微微垂眼,揣度着他话里、面上的情意,倒甘愿是自己敏感多疑了,又抬头冲樊枫讨巧一笑,依傍了他,“前面便是鱼池,平日里那些红尾鱼让人给喂惯食了,听见人声也不知躲避,相反都凑到这岸边来,大将军你看,是不是像一朵红云倒映在水中般?”说完,指向不远处鱼池里密密匝匝汇聚成片的红鱼。
樊枫欣然一笑,“过去看看。”
两人朝鱼池走去,说说笑笑的身影,落在形单影只之人的眼中,别是一番滋味上心头。
远在洛阳的碧玉不比青春正盛的凉月,一晃已经年界三十,青丝之中偶尔会混进霜染的痕迹。岁月一边消磨着她的热情和期待,一边摆出惺惺作态的模样,宽容地对待着她的容貌——她还是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对此,有宫人有意无意流露出羡慕,碧玉只是一笑,心上的褶子又多了一道。
有时她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突兀地回忆起过去的时光。她曲折的经历带来了独特的体验:快乐和幸福在她心底的印记相反淡了,悲彻倒是愈发明朗。正是从这一点上引申,申屠玥仿佛成了她最在意的人。
御宇天下的申屠玥依然有着不断膨胀的野心,或者说,他从不让自己安宁,他有着许多真正的敌人,也有着许多主观臆造的假想敌。
高处不胜寒,他的谨慎和冷静有时也会远离着他,因此,他做出的部分决定难免会仓促、武断。发兵前去淮南国境内平叛便是如此。兴师动众、劳命伤财原本只是为了针对申屠瑾,不想却钻进了别人早就支好的罗网,进退两难、不好脱身也罢,倒是民怨,像是一夜之间累积而出。
民心和支持从来都是虚幻易碎的东西,申屠玥有种不安,他似乎从未感觉到它们的真实存在,却一直对此趋之若鹜。
天师道孙戚反,流民帅王崖反,乞活军刘彦反,就连沉寂了多年的卢水胡曾庆也出来造反,唯一的安慰,来自内弟樊枫,他将鲜卑宇文部收拾得服服帖帖,算是解除了一个心头大患,可是,樊枫效法窦融、割据幽州,似乎成了更大的隐患……这一切杂乱无序,就像一锅沸腾的粥,不断翻滚、不断溢出,炉灶下还有人不断地添火加柴……世情百态早已不是一颗玲珑七窍心就能完全参透的,他开始觉得苦闷、力不从心,头开始剧烈地痛起来,喉间像是淤积了什么东西,横卡在那里,让他呼吸困难,于是咳嗽也跟着剧烈起来……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将那团比鱼刺更加难受的东西咳呕了出来,顿时口中充溢着一股浓浓的血腥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