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渐凉,天高云清,这日,张府夫人金氏带着大姑娘,二姑娘并姨娘汤氏坐上了去静安寺的马车。静安寺在郊外,所以张尔蓁依然起了个大早,坐在软软的马车上还打着哈欠,尔淑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白牙笑道:“姐姐懒,还没睡醒呢。”尔淑已经三岁了,难得出门来,今儿打扮的像个招财童女,发间攒了两个小小丫髻,额间一点粉色朱砂,红扑扑的脸蛋俏皮又可爱。尔淑随着汤姨娘坐在东侧,汤姨娘唇角含笑,一身绛绿色轻袄绣着银色海棠花,宠溺的看着尔淑,又看看张尔蓁。
金氏阖着眼倚在正中央,听见尔淑糯糯的童声道:“蓁蓁素来是个懒散的性子,成日里都睡不醒的,瞧瞧尔淑都比你有精神。”
张尔蓁笑着拉住尔淑的手,亲昵的点了下尔淑小小的鼻尖道:“我也很苦恼成日睡不醒的,看着也没精神。唉——,大约是府里的生活太幸福了,养成了我这懒懒散散的样子,估计也改不了了。娘,您说怎么办吧——”
今儿金氏的心情也格外好,竟然笑道:“就算你这么说,该你干的谁也帮不了你。回去后还是要好好学习管家理账的,这些东西啊,只有自己亲自上手才能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纸上谈兵,最后不懂的还是不懂。”
张尔蓁应是,还是止不住的打哈欠,昨晚睡不着,竟然难得失眠了。外面初初太阳升起,早起摆摊的商人小贩已经吆喝开,随着马车渐行渐远,四周嘈杂声渐渐低下来,行车半个时辰,才又听见嘈杂人声,今儿天气好,来上香祈福的人倒是挺多的。
有汤氏在,金氏是不愿意多说话的。张尔蓁想到了上次她们一起来静安寺的情景,时光荏苒,可没变的氛围依然没变。一路上又小憩了会儿,张尔蓁这会儿终于有了精神,感慨道:“娘,咱们家现在祥和安稳,您却老是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上香祈福的,何不直接把佛祖请到家里去,也免得颠簸这么长时间了。”
金氏白了一眼道:“你懂什么,重要的不是在哪里供奉佛祖菩萨,重要的是诚心诚意,若是连这么点路都不愿意,佛祖怎么感受咱们的诚意,怎么保佑张家。天下芸芸众生繁多如蚁,要想佛祖灵验些,可不就要自己勤快些。”金氏总是格外相信佛祖,经常自己一个人眯着眼睛叨叨念经,还一声一声极有节奏的敲木鱼。张尔蓁也很纳闷,金氏难道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如果真要选一个作为心灵上的寄托,张尔蓁还是选择相信老天爷,既不用敲木鱼,也不用摆拂尘,只需要心里默默将心愿祈祷给老天爷听,双手合十做真诚状就好了,剩下的交给上天,简直不要太完美了。
耳边声音越来越多,尔淑虽然好奇却不敢撩开帘子朝外看,张尔蓁可就没那么多顾忌,大咧咧的撩开身后的帘子看,多得是售卖小玩意的村民,挎着篮子的妇人领着蹒跚的孩子兜售开了光的香囊,身强力壮的汉子举着粗粗的棍子帮着往寺里挑香客们准备的箱笼物件。张尔蓁才放下帘子,只听得一片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车猛地停下来,尔淑一头扎进汤氏怀里,张尔蓁也踉跄了一下,金氏怒道:“怎么驾车的!”
外面驾车的力为道:“夫人息怒,实在是……”力为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周围惨叫一片,马蹄声越发清晰,东西散乱的声音夹杂着妇人的尖叫,孩童的哭泣,汉子的怒吼,张尔蓁撩开帘子看去,了不得,方才祥和美好的画面已经被马蹄踩碎,妇人的篮子被马蹄踩烂,一地精致秀美的荷包印上的大大的马蹄印,妇人坐在尘土飞扬的地上嚎啕大哭,一侧孩童害怕的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泪珠滚滚落下来。几匹马驻足在不远处,马上年轻男子邪笑连连,高一声低一声的口哨声传来,为首的是个湖蓝色剑袖锦袍的男子,银冠高束,眉间抑郁不快,朗声道:“不知道小爷我骑马而来,还挡在路中间不动弹,今儿就不予你计较,再有下次,我的雷风蹄下踩得可就是你的身子了,哈哈——”
围观者议论纷纷,却没一个上前说话的,张尔蓁活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天子脚下欺行霸市的,当下怒气喷涌,瞧着地上那对母子着实可怜,也没有细想,便撩开车帘子跳下马车,几步便跑到夫人面前,搀着妇人安慰道:“还能起来吗,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方才可有被马踢到?”
妇人灰布棉袄上有一个大大的马蹄印,经了方才那男子一吼,妇人已经不再哭嚎。张尔蓁试了几次也没能把她扶起来,妇人呆呆的没有反应,方才还整齐的发髻这会儿凌乱飘散,张尔蓁轻轻拍打她的脸道:“听见没,你家孩子在哭呢,你们还好好的活着,别害怕……”
不远处的万荣原本想打马而去,却蹿出个小丫头,摸着下巴一阵打量,眼睛里精光一闪笑道:“好个胆大的丫头,没瞧见万爷我在这儿吗,跑出来是看上爷了?可惜可惜,你这身板有点小,爷还看不上你,等大些了再来罢。”话语轻佻,惹得几人哈哈大笑。张尔蓁仿若未闻,妇人终于回过神,哇的一声又哭出声,抱着孩子的手不住颤抖,看的张尔蓁一阵心酸,千钧一发,马蹄下被踩那么一下,不死也要脱层皮去了。张尔蓁正帮着妇人收拾散落一地的荷包,金氏的声音从车厢里飘出来:“大姑娘,还不快回来,剩下的事儿自有别人去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