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太阳虽然没有多大热量,却足以将屋顶的积雪一点一点地晒得融化,雪水“滴答滴答”地滴落,阶前内侍们扫成一堆一堆的积雪也渐渐地从底部渗出水来,屋顶的融雪和地上的融雪汇成一起,在院里积成了几个水洼,明晃晃地反射着太阳光和云间探出脸来的纤尘不染的蓝天。
太子太傅张说在东宫与太子说《韩非子》:“木之折也,必疲道蠹,墙之坏也,必道隙——。”
正说得兴头,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内侍们低声下气的哀告声,一路响进殿来。李隆基正欲发问,突见门帘“呼”地一下被掀开,带起了一阵风来,吹得他打了个冷噤,随着风过,一个人影一步跨过了门槛,大踏步地走到他面前站定。后面跟着劝阻的几个内侍“哗啦”一声,在那个身影后面跪倒了一遍。
李隆基抬头一看,顿时变脸失色:“姑母——”
太平公主脸色铁青,并不理会站起来向她行礼的张说,一双眼睛虎视眈眈,怒火熊熊,居高临下看定了席地而坐的李隆基:“三郎,是你叫姚崇宋璟联名上奏折,要把姑母我赶出长安的吗?!”
李隆基一骨碌爬起来,一脸无辜地装糊涂:“姑母,你说的什么,怎么侄儿听不明白,是哪个上奏折?是哪个要赶姑母你出长安?”
太平公主从鼻子里喷出一股气来:“哼,李三郎,你不要在姑母面前装好人!不是你指使,他们敢么!吃了熊心豹胆,敢跟我太平作对头!”
李隆基两手一摊:“姑母,不是侄儿装好人,侄儿真的不知道你老人家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一个内侍给太平公主搬来了椅子,太平公主飞起一脚,想把椅子踢开,椅子没踢得动,却踢痛了自己的脚,她嘴巴张了几张,强忍着没叫出声来。李隆基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姑母请息雷霆之怒,有什么话慢慢地说,三郎如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就此向姑母请罪。”
太平公主气呼呼地说道:“好,姑母给你说,太子殿下你听好了,你的心腹近臣姚崇宋璟联名给皇上上了一道奏折,为了保你的东宫之位,要把你的姑母赶出长安城,到东都去安置!幸好皇帝哥哥心有不忍,看太平可怜,舍不得把太平放逐到那么远的地方,换了一个近一点的蒲州让太平和千乘王安身。”
“有这等事?”
“有没有这等事,你把姚崇宋璟找来一问,自然一清二楚!”
“好,三郎立即叫人去传他们。姑母,据三郎看来,姚崇和宋璟是几朝老臣,一向持事稳重,胆子再大,也不敢挑唆父皇把姑母迁出长安。如果他们没有上奏折,那就是有人别有用心,造谣生事,挑拨三郎和姑母反目。”
太平公主冷冷一笑:“如果他们真的上了这道折子,又当如何呢?”
李隆基明明知道姚崇和宋璟确实是上了奏折,牙一咬,说:“那三郎定要重重地训斥他们,为姑母出气。”
“好吧,姑母告诉你,君无戏言,方才,是你父皇亲口对姑母言讲,正是姚崇宋璟上的奏折!”
“这——”
“哼哼,这分明是有意离间天家骨肉!居心险恶,图谋不轨,岂是一通训斥就能饶得过的!”太平公主站起身来,双目炯炯地看着她的侄儿:“谁要敢把太平赶出长安,太平就叫他滚出朝堂!三郎,姑母把话放在这里,不把姚崇宋璟降职外放,我太平就绝不离开长安城半步!”
说罢,太平公主气昂昂拂袖而去,出殿时摔门帘带起了更大的一股风,把火笼里的灰烬带得飞了起来,满屋飘散。李隆基和张说不约而同地看着晃动不定的门帘,好半天讷讷无言。过了一阵,张说抬手揩揩脸上冷汗,颤声感叹道:“见识了,见识了!”
李隆基无话可说,背着手绕室彷徨。张说凑近来,低声地说:“殿下,要拿个主张出来,否则,公主殿下岂肯善罢甘休。”
李隆基“忽”地转过身来:“怎么主张?!如何主张?!”
“微臣看来,只有依了公主殿下。”
张说与姚崇之间有些小过节,两个人向来彼此不服,如果能借此机会把姚崇从最高权力中心剥离出去,张说倒是巴之不得。他捡着李隆基能听得进去的理由,侃侃道来:“姚崇宋璟出京,公主殿下就能顺从皇上旨意去蒲州。她如去了蒲州,就没有人敢于再在朝中掣肘于殿下,殿下就能安心静意地稔熟政务,将来又可以波澜不兴地承继大统,以微臣看来,此举对殿下大大有利,还望殿下三思。”
李隆基被说得动心,但是,他还有些踟蹰:“姚崇宋璟一遍忠心,反倒让他们受委屈,本王实在是于心不忍。”
“降职外放,又不是流放荒蛮之地,日后再不得起复。他二人想必也会体谅殿下的难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