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周叙实在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难怪沈忆宸会成为应天府的小三元案首,这种学识深度年轻人中简直无出其右,恐怕书画大家也不过如此。
对于这种称赞,沈忆宸表现的很谦虚,内心里面却有着一份小骄傲。这老翰林要是与自己一直说诗词方面的话题,那恐怕得把自己给说凉了。
你这跟我来讨论字画,这可是后世自己吃饭的本事,怎么可能拉垮?
俗话说得好,不要拿你的爱好来挑战我的职业,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忆宸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就是他的职业!
一番夸赞之后,周叙甚至对沈忆宸生出了知己之心,来到自己这间书房的人不少,但可能像这位年轻后生般有共同话题的,却没有几个。
万万没想到自己快到花甲之年,还能有这么一位忘年交出现。
不过此刻沈忆宸的目光,却被角落的一副字给吸引住了,单论字的本身并无特殊之处,也不是什么名师大家所作。
真正让沈忆宸感到意外的,是这副字的落款,上面四个小字刘永乐著。
永乐,就是刘球的字,沈忆宸真是没想到在周叙的书房里面,能看到刘球的作品。
周叙也是很快发现了沈忆宸的异样,见到对方关注点是刘球诗作,他有些语气唏嘘的说道:“永乐兄是我同乡老友,我们一起在翰林院共事多年,如今却已阴阳两隔。”
刘球与周叙都是江西人,并且还是真正的同年,都生于1392年。只不过周叙比刘球要早一届取中进士,所以在科举上刘球算晚辈。
两人身为江西老乡,还一同在翰林院任职,加上性格方面非常接近,所以成为了至交好友。
如今刘球得罪了王振,朝野众人避之不及,周叙还依然把他的作品挂在书房。虽然在角落不太显眼的地方,但是上面却没有任何的灰尘,能看出来有经常擦拭的痕迹。
“刘大人乃真国士,希望他能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沈忆宸默默回了一句,刘球的自辩奏章还在自己这,只是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呈给皇帝。
“没错,永乐兄刚正不阿,直言敢谏,甚至不惜得罪阉贼,这点老夫远不如矣。”
能看出来周叙是真的十分欣赏沈忆宸,甚至把他给当作自己人看待了。否则以官场的圆滑跟老练,是绝对不会在一个没有表明政治立场的人面前,把王振给称呼为阉贼。
万一沈忆宸权欲熏心,转身就去投靠王振,把周叙今日之言给卖了,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周叙的性格如此。其实在正统八年刘球直谏《疏言十事》的时候,周叙同样置生死于度外,顶着压力向英宗皇帝慷慨上疏进谏,让他要纠正臣子过失,治理弊政等等。
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周叙的上疏之中,没有直接提及王振的名号,相当于给自己捡回来一条命。
不得不说,此时的大明朝士大夫文人,还不像明末陷入党政之后,把文人风骨给作贱一地。
像是这种惹来祸端的上疏,一般都应该交给六科给事中的言官去攻击,翰林院文官反倒没必要出这个头。
偏偏这群老翰林们不怕死,见到国家弊端都痛心疾首,希望能通过上疏改革朝政,哪怕得罪皇帝权臣都在所不惜,这才是真正的文人风骨。
“周大人言过来,同乃刚正之士,是晚生应该学习的榜样。”
沈忆宸对于周叙的言语,转而恭维了一句,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拍马屁,而是如同周叙这种文官,确实值得学习。
面对恭维,周叙只是苦笑连连,他摇头回道:“奈何老夫能力有限,不单单无法拯救永乐兄,就连他的妻儿子女都照佛不到。每每想起,都感到心中有愧。”
其实这也不能怪周叙没尽力,毕竟最终惩处是皇帝下的圣旨。翰林院在官员体系中虽然出身尊贵,但再尊贵一个翰林侍讲,也不过区区六品文官,怎么做到拨乱反正?
“不知道周大人可否知道,刘大人妻儿的下落?”
沈忆宸原本的历史记忆里面,刘球妻儿并无株连,只是回到了老家。
不过在这个世界却改变了,全家都被问罪,甚至女儿还被发配了教坊司沦为官妓。
刘婉儿目前孤苦伶仃一人,好像并不知道母亲跟兄长的情况,虽然自己现在并没有能力帮助刘球平反,但至少能帮她打听一下亲人的消息。
对于现在处境的刘婉儿而言,可能是一种莫大的心理安慰。
“不知,阉贼王振为了以儆效尤,不允许查阅永乐兄家属的发配档案。否则无论如何,老夫拼出这条老命也要照拂一二!”
说道这里,周叙痛心疾首之下,眼眶甚至出现了一行热泪。能清晰感受到,对于刘球的遭遇他内心里面充满了遗憾跟自责。
看着这一幕,沈忆宸犹豫再三,终于开口说道:“周大人实不相瞒,晚辈知道刘大人之女,刘婉儿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