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耶想起那具被毁了灵感星阵的傀儡,抿了抿唇,脸上保持着无懈可击的冷硬姿态,道:“他是我族杀戮名单榜首,儿臣已遵照您的指示,亲手将他封喉。”
“很好,蛰伏人间没有消磨你的斗志,更没有瓦解你的忠诚。”罗浮王道,“不过你没能真正杀死那个孩子,他并未死去。”
白若耶一愣。
“封喉还能活,不愧是苏观雨的儿子。若耶,你不必忙活了,孤的秘术‘灵心天通’已经找到圣子的所在。去吧,带着你的卫队肃清边都,让那些沉溺杀戮的蠢货想起他们的身份和使命。命令他们穿起铠甲,拿起火铳和刀剑,去把那个忘记了自己血脉的孩子带回孤的身边。”
“儿臣遵命。”
白若耶回到自己的宅邸,这地方叫“石巢”,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一座黑石砌成的行宫。大半碎在了降临过程中,剩下一半断壁残垣姑且可以居住。宫城已经派出工匠,四处修补这个垃圾场一般的城池。白若耶上书说应当优先修建武备寺和工坊,罗浮王没有采纳,大部分工匠都在建造贵族们的宅邸。
我与蠢货为伍。白若耶嘲讽似的笑了笑。他们以为占领了边都,就是占领了人间。那些妖物恣意追猎,她却在狂欢的烈火中看见死亡的阴影。他们是她割舍不开的族胞,尽管他们愚蠢狂妄,嗜血残暴。她这一生都在背负着他们前行,将来或许也会因为他们死去,她心知肚明。
她换了身衣裳,负着手登塔。黑石塔上镌刻净土符箓,浸透了数名净土秘术者的精血,可以保持三十余年的秘术效果。每一层皆有魁梧的妖侍戍守,最高层里里外外守了十余名犬妖。到了最高一层,她推开门扉,里面窗明几净,屋内装饰通通换成了凡人的风格。一个灰发男人枯坐于石窗边,寂静的眼眸眺望着边都的废墟。
白若耶的目光落在一侧,妖侍送上来的膳食,男人一口没动。
白若耶在交椅上落座,拣起筷子拨了拨那冷掉的饭菜。她挥了挥手,妖侍将饭菜端了下去,另一个妖侍送上来热乎的。从始至终,男人没有扭头看她一眼。
“澹台净。”白若耶唤他,“你是不是想饿死自己?”
澹台净充耳不闻,闭上眼,兀自打坐。
旁人都以为这个男人死了,连他自己也这么以为。直到昨夜他在这座高塔里苏醒,等来姗姗来迟的江雪芽……不,白若耶。这个女人为他更换了身躯,用超一品肉傀儡给了他新生,剥去了他的“暴雪”秘术,把他藏在这无人知晓的黑塔角落,像一个珍藏的玩具。
白若耶坐在他对面,静静看着他。她本也想杀了他,窝藏他风险很大,若是罗浮王知道,她或许会吃不了兜着走。可那日做超一品肉傀儡的时候,鬼使神差地便多做了一具,回过神来,灵感挪移星阵已经布置妥当。她为了他留了条后路,尽管他并不领情。
“你不吃也无所谓,”白若耶转动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你死了,我再为你换一具傀儡身。你现在用的这具如何,喜欢么?我用了极乐坊的傀儡工艺,你若情动,唾液里会有春药的成分。你知道黑街管这种唾液叫什么么?叫‘香津’。吃起来是甜的,闻起来是香的。在极乐坊,吃一次这种傀儡的嘴,要花一百金。”
澹台净蓦然睁开眼,望向白若耶,眼神冰冷彻骨。
白若耶低笑,“肯看我了?骗你的,我没有极乐坊的工艺。”
“杀了我。”澹台净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无比沙哑,像含了一抔沙子在喉咙里,他已不饮不食一整日。
白若耶摇摇头,问:“你不想知道阿晦怎么样了么?”她把瓷杯推到澹台净面前,“喝完,我告诉你。”
澹台净望着瓷杯沉默,过了半晌,执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本来杀了他,”白若耶道,“但他好像被桑持玉救了,也可能是雪花救了他。毕竟那样深的伤口,若不是雪花,他不可能活下来。不愧是拥有雪花的人,怎么杀也杀不死,他现在该恨死我了吧。”
澹台净道:“江雪芽,晦儿待你如血亲。”
白若耶的神色看不出愧疚,她只道:“是么?我有种预感,将来我会死在他手里。”
澹台净不再言语。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外头有簌簌雪下,埋葬边都满地破碎的尸首。
白若耶望着眼前保持静默的男人,忽然道:“跟我说说肃武公主吧。”
澹台净缓缓抬起眼,话语冷清,“你于阿薰,差之远矣。”
出乎意料,白若耶没有发怒,反倒低低笑开。她站起身,逼近澹台净,澹台净亦不曾后退。她弯下腰,捏起他的下巴。他被强迫着,同她对视。
“我知道,你憎恶我背信弃义,心狠手辣。无所谓,我不要你的欢心,也不要你的钟情。”白若耶与他深灰色的眼眸对视,“我比你想象的更加卑劣,更加自私,我要你陪我一起痛苦。将来有一天阿晦来杀我,或许我还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狱。不过我猜你并不在乎,你可能更希望看到我不得好死。”
白若耶把膳食放在他面前,“所以,好好吃饭吧澹台净,熬到我不得好死的那一天。”
她说完,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