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一走,整个屋子瞬间冷清下来——红烛晕黄的火光中,刘秀和阴丽华四目相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场婚礼到底是为了别人还是为了自己?他们都说不清。
阴丽华想起前几日里,阴母对于洞房里事宜的嘱咐,想到这个属于他们的美好的新婚夜晚,颔首坐于床边,一颗心扑扑跳个不停,就等着刘秀来为自己解带宽衣。
而当刘秀在她面前将玄红色衣裳除去时,她惊得目瞪口呆——刘秀的喜衣下竟是一身缟素,他这是在为刘演戴孝!
见他的颈项之处都是热痱,可见这些日子里他都是在外衣下穿孝服吊祭刘演的。阴丽华一阵心痛:“这么热的天,你这是何苦?”
刘秀淡然道:“我不敢为大哥下葬守孝,做这点事又能算什么?”复视于她,道:“唯一就是愧对于你,我虽与你成亲,却尚在守孝期,不得行夫妻之实。”
阴丽华深为他对刘演的兄弟之情感动,抱住他道:“你能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丽华很喜欢呢!”说着靠在他的胸口。
刘秀继续道:“若当日在宛城死的是我,大哥他就是冒着性命之忧也是要为我复仇的。而我......我却是贪生怕死......居然还个害死他的人把酒言欢......”语气中透着深深的自责
阴丽华打断道:“此是形式所迫,若伯升哥哥地下有知,必不会怪你的。”
这时,忽闻门外有窸窣的脚步声,刘秀警惕地将阴丽华的口一掩,在她耳边促声道:“别出声!”
等那声音走远,他才将手放下,道:“这侯府中尽是刘玄和朱鮪他们安排的耳目,你以后行事说话具要小心!”
阴丽华点点头,原来刘玄新赐府邸的目的就是为了更换的监视刘秀,他根本就没有对刘秀放心!
阴丽华摸了摸他近日来清癯不少的脸颊,知他为这内忧外患心力憔悴,也深感他内心的不安与煎熬......
末了,两人和衣而卧,阴丽华不一会就睡去了,刘秀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多时,阴丽华被一阵嘤嘤哭泣的哽咽声吵醒,她睁开朦胧睡眼转头看去——刘秀正弓着身子背对着她哽咽不止!
阴丽华自刘演死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的悲痛,可是平时他将自己对刘演之死的痛掩藏得多么的深!
是啊——他是那样的崇拜他的大哥,对他的尊敬就有如儿子对一个父亲。可是现在这个父亲死了,做儿子不但不能守孝,还要顺着那些害死他的人的心意,骂他是逆贼、是该死!可见他当初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现在为了保命,刘演死不足一月,他立刻给刘家张罗了两门婚事,极力向世人证明刘演的死丝毫不让他伤心。可是,可是他又如何能不伤心?
在人前他极力的抑制着自己,可是入夜,每当黑夜来临,刘演的音容笑貌就浮现眼前——他死得那样的惨,尸体给悬于城头,死后也没有碑位,草草给埋葬于荒郊。他是那样一个豪气云天的男子,有着匡复汉室江山的理想,他本该有辉煌的人生,可是离他在舂陵起义不过短短八个月时间,他璀璨的人生就此谢幕。他没有死于战场,而是死在了自己一手带领起义的战友手中,成为了权力之争的牺牲品!
刘秀紧咬牙关,极力迫使自己不发出声音,可是痛苦和悲伤让他无法抑制,泪水流满他的面颊。
阴丽华自后紧紧抱住他,轻声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刘秀转身将头低埋在她胸口,哭得更加伤心——他太累了,太需要卸下伪装,刘演的死让他痛不欲生,可是他却不能当着任何人的面表露出自己有多么的爱这个哥哥。现在当这个这个自己挚爱的女人的面,他再也不想伪装自己,他太需要痛痛快快彻彻底底的哭一场!
为了刘演,为了刘家,为了他们共同的却没有完成的目标,也为了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自己!
泪,没完没了的泪——刘秀是在这样一场痛快的哭泣中沉沉睡去。
阴丽华一直拥着他直到天蒙蒙亮——从刘秀回宛城的表现,她一直以为他是坚强的,可是现在她才看出,他和当初在小长安聚时痛失二哥、二姐、三个小侄女时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候他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悲伤,现在却要为了活命将对刘演之死的伤痛深深埋藏在心中。任由世人嘲讽讥笑,也不敢有丝毫表露,做一个让人不齿的胸无大志贪生怕死小人......
他的悲伤、痛苦、惆怅、迷惘——这世间便只有她一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