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平确有治世的才干!”章惇感慨着。
将要随他一起南下,前往广西的第四子章援,在旁边低声道:“叔父曾和儿说过,此预算书在制作时,得到过宫中授意……”
“嗯?”章惇自然也有听说过一些传闻。
据说,官家常常以手诏、内降的方法,直接指挥军器监、专一制造军器局以及东西染院、绫锦院的事情。
根据传说——天子手诏,常有奇文怪字,世俗不解。
而在崇政殿、紫宸殿等地收藏的沈括制作的沙盘上,也常常能看到类似数字、符号。
据称——皆古籍所载西域文字、符号,官家善其简,特用之。
而宰执们,现在都已经习惯,并接受了这些最初看着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将之开始用于日常办公,其奏疏文字也时常可以看到相关数字、符号。
近来,苏颂那边也有传说流传——天子授苏公西域符号,以为计算之用,苏公用之,大赞其简,乃以之为算术之道。
于是,苏颂在开封府府学之旁,建立了一个——算学。
招募汴京‘善算术之士’,允诺将来毕业后,考核合格‘奏请天子,请依伎术官官阶,授给官职’。
同时这个算学不收学费、束脩,只要考上就可以入读。
所以大批汴京寒苦人家的孩子纷纷报名,不过旬日,就得了三百余生。
苏颂将之分为‘成年’、‘少年’、‘孩童’三等,每等设斋,仿太学故事,立斋长,设教授。
据说蔡京也很重视这个算学,十余日里,就已经亲临算学数次,勉励学子。
还称,往后开封府招录吏员,要优先算学之士。
太学那边,并没有什么反应。
因为,本来太学之外,专设学校,培养刑名等课就是熙宁兴学的配套措施。
于是,太学诸生‘乐见其成’。
许多太学生甚至偶尔会抽空去算学游览一番,激励‘算学诸生’。
章惇自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太学生是士大夫,是国家和天下未来的主人。
而算学、刑名等课毕业后,不过是吏员,属于杂流。
即使能入官,也受碍止法的限制。
除非发生奇迹,不然永沉选海!
太学生就不一样了,可以一步一个台阶,最终升入三省两府。
自然,算学的学生们,在太学生眼中,属于他们将来的幕僚、下属。
他们那里是去勉励的?
分明就是去视察的!
想着这些事情,章惇看着手中的预算书,感慨道:“陛下才智,可谓天授!”
先是数字在小范围中传播,然后是符号,开始登堂入室,所谓的算术公式在算学和开封府内流传,接着进入了都堂六房。
现在又出了一个表格,用来罗列项目。
虽然那位官家总是说什么古籍或者皇考所授。
这些东西看着,似乎也确实和西域那边有关。
但,章惇知道,即使一切皆如那位官家所言。
但想要将这些东西,传播开来,并让人接受。
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而那位陛下,却在悄无声息之中做到了。
其行事风格,与先帝根本就是两个样子。
先帝急切,而当今则有着充分的耐心。
据说,就连狄咏面圣时,也被叮嘱过:戒骄戒躁,当缓缓图之,不可急功近利!
如今再看这预算书。
确实是那位陛下的风格!
慢慢来,徐徐图之,步步为营。
合上预算书,章惇就对章援道:“广西炎热瘴暑,汝可要想好了!“
章援拜道:“大人,儿早已经想好了!”
“士大夫,当博闻广识,增长见闻,才能真正成长!”
十六岁的少年,在章惇面前昂首挺胸。
章惇看着,有些恍惚。
章援的性格、文字还有为人,都不太像他。反而像是苏子瞻!
其性格豪迈、跳脱,文字奔放,诗词华丽。
而且,时常在他面前,称赞苏子瞻,恨不能拜师苏轼门下。
上次苏轼入京的时候,章援就恳求他引荐。
但章惇什么人?什么性格?
想叫他去苏轼面前低头?那是不可能的!
可现在,看着章援的模样,章惇不免笑了起来。
他拍拍这个四子的肩膀,说道:“此番出镇广西,回京后,为父就替汝写信给苏子瞻!”
“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也要苏子瞻收汝为门生!”
这对章惇来说,是巨大的牺牲。
章援顿时欣喜若狂,连连拜谢:“多谢大人厚爱!”
苏公啊!
他只是想起那些诗词。
陡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于是,浑身都在起鸡皮疙瘩。